杨玄本来还有点没醒过神来,此时立刻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凉水一样清醒了,她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从沙发上捡起一件白天脱下来扔在那里的外衣,裹在身上,往外看了看。
然而她并没有尖叫,只是皱了皱眉。
穆晓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身去到厨房里抄起一把剁骨头的砍刀,战战兢兢地站在她身后,做掩护状。
杨玄没理会她,从裹在身上的外衣兜里摸出手机,按了个号码,门外立刻响起一阵非常模糊的电话铃声,穆晓兰在极度恐惧中,就看见她的室友不慌不忙地往门上一靠,对着手机说:“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会,突然有点愤怒地说:“你看不见么?姓杨的,你到底是不是人?有没有点起码的同情心?”
杨玄轻轻笑了一声:“哎哟,大爷您别吓唬人啊,我胆小极了,半夜三更的尤其容易受到惊吓,您这是要干什么呢?”
康金凯深吸一口气,压低了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飞快地说:“让我们进去,我……我快坚持不住了——都是你好师兄的杰作。”
杨玄问:“有人跟着你么?”
康金凯顿时觉得杨玄跟徐暨有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意思,他以前是怎么觉得这是一朵淤泥里的白莲花的?
“没人,放心!不会连累到你的!”
杨玄这才点点头,对穆晓兰说:“睡去吧,把刀放回去,两个客人。”
穆晓兰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呆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感觉刚从极度恐惧的状态里退出来,大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游,于是二乎乎地飘回了自己的卧室——当然,还带着那把剁排骨的刀。
杨玄看着她关上门,这才沉着脸把门打开,双臂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做了一个“进来”的动作。
康金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在旁边男人的帮助下往里走,杨玄的目光在另一个人脸上转了一圈,立刻抬手一拦:“等等,这个是什么人?”
“我的助理……信……信得过。”好像刚才那几句话耗尽了康金凯的力气,这几个字说得近乎有些气如游丝。
杨玄点了点头,对男人说:“沙发可以躺。”
然后她裹紧了衣服,把鞋架子上的面巾纸盒子拿了下来,棉质的拖鞋让她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楼道里,非常仔细地把楼梯重新走了一遍,把沾上的血迹全部擦掉,这才再次转回屋里,挥手关上门。
康金凯的脸色很难看,原本油光水滑的一张脸显得蜡黄蜡黄的,在灯光下有些不祥地发黯,衣服被他的助理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杨玄看了一眼,轻轻用脚尖把闻着血味凑过来的闹闹推到一边,锁紧了自己的卧室里,然后在储物室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医药箱:“里面有绷带,还有点药,不过时间挺长了,我也不知道过期没有——这是怎么弄的?”
“刀伤。”康金凯紧紧皱着眉,闭着眼回答她,他的助理已经把他伤口附近皮肤清理干净了,接过杨玄的医药箱。
“没事吧?”杨玄终于大发慈悲地问了一句。
康金凯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苦笑了一声:“你放心,死也不会死在你这里的。”
他大量失血,嘴唇有些发干,杨玄想了想,倒了杯水给他放在旁边,表情难得地有点凝重,她犹豫了一会,问:“你确定是徐暨干的?”
康金凯费力地在助理的帮扶下喝了口水,这动作使得他喘得像一头行将就木的公牛,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说呢?张志宏没这个胆子。”
“陆朝阳呢?”杨玄问,“我跟他倒是不熟。”
“陆朝阳只是奸,典型的生意人,谨慎得很,买凶杀人?”康金凯呲牙咧嘴,“他做不来。”
杨玄沉默了片刻,就最近一年以来,她知道的、听说过的,她那伟大的师兄做的事,好像没一件合法,没一件像人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政治书上看见的一句因为有马克思爷爷的引用,而广为人知的一句话:“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杨玄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屋里的暖气烧得不够好,她觉得有些冷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康金凯的助理剪纱布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康金凯已经因为受伤和疲惫睡过去了,杨玄才站起来,不知道从哪弄了张毯子出来,挪开茶几,铺在了沙发旁边,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助理说:“你凑合一晚上吧。”
她没有问为什么康金凯不去医院,像刀伤这种敏感的伤口,医院为了负责起见,是要盘问清楚的,再把警察招来就麻烦了——徐暨有胆子做,大概就是有办法撇清关系,康金凯大半夜地跑到她家里来,杨玄就知道他是出于某种原因不愿意露面,至于他为什么还在户州城,而徐暨到底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行踪的,她就不便多问了。
在客厅坐了一会,脚都凉了,大脑在飞快转动的时候,四肢都近乎麻木了,杨玄叹了口气,这才站起来,对不知道醒着还是晕过去的康金凯以及他的助理说:“既然你们都到了我这,这句话我说也多余——不过我还是想多嘴一句,我没有联系过徐暨,更没跟别人提过在户州看见过你的事。”
康金凯的呼吸颤动了一下,过了一会,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条件有限,好好休息。”杨玄点点头。
第二天穆晓兰起床以后,还以为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一个荒诞的噩梦,直到她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客厅躺着的两个陌生男人,才顿时又被吓醒了。
平时喜欢赖床的杨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早起来了,穿戴整齐地在客厅里,听见门响抬起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略带安抚的笑容:“没事,别害怕,早饭我买了,你吃完了去上班就行了。”
穆晓兰睁着大眼睛看了看沙发上的人,又看了看一脸笃定的杨玄,明智地什么都没说,闭嘴走了。
这是她住进杨玄家以后最安静得诡异的一个早晨,拎走的时候,穆晓兰终于鼓足勇气问了杨玄一句:“姐,你不上班么?”
“我请假了。”杨玄说,然后她顿了顿,抬起头,“别告诉别人,行么?”穆晓兰赶紧点点头——这话不用嘱咐。
杨玄把她送出门,拍拍她的肩膀。
康金凯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等穆晓兰走了,才抬起眼皮看了杨玄一眼:“你放心?”
“她是我朋友,顶多告诉我朋友的朋友,不会给我惹麻烦——至于你,还是尽早滚蛋的好。”
“是。”康金凯没有生气,反而非常平静地点点头,“你说得对,徐暨也知道你在这,你这里不安全。收留我一宿,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多谢。”
“应该的,徐暨……”杨玄站在一边,忽然苦笑了一声,又说了一边这个人的名字,“徐、暨,他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胆子大的地方你还没看见呢。”康金凯费力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能再给我一杯水么,渴——这些年为什么他的钱来得那么快?别说你不知道,杨玄,你不傻。”
杨玄愣了愣,过了一会,才皱着眉说:“……我可从来没搀和过这种事。”
她的目光移到了康金凯衣服下面露出的绷带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胃疼的表情:“买……这可真是太简单粗暴有损智商了。”
康金凯笑了起来:“女人——我们之间可不是什么商业竞争对手,现在,未来,永远也不会存在合作共赢的关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懂么?这有什么?如果不是我想让他摔得更惨一点,这也是一种方法。我告诉你,徐暨这是怕了。”
杨玄挑挑眉。
康金凯苍白的笑容露出一点近乎疯狂的意味:“穿鞋的自然怕光脚的,徐总风光得意,当然不想我这么一颗老鼠屎,去坏了他苦苦熬出来的一锅粥。”
杨玄沉默,一宿没睡好,她有点累。
“谢谢你收留我,作为回报,我送给你一个消息。”过了一会,康金凯说,“这个跟你有关系,你听了肯定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