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决定上京的日子,定在四月的十六这天,搭乘驸马府的船队沿长江往东,然后再沿大运河北上,经汴水至东京。在眼下,这也是武朝相对繁忙的一条航路,船队众多,不至于会在半途中遇上山匪抢劫之类的事情。
家中孩子生下来尚未满月,便要出发启程,对于一家人来说,也是一件颇为为难的事情。但家里亲族百多人都才刚刚下葬,一个孩子的满月酒,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唯一关于孩子名字的事情,这几天家中有些议论,宁毅是愿意让孩子姓苏的,但家中诸多事情发生之后,苏檀儿则坚持要让他姓宁。
“妾身与相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让他姓宁。将来他是要继承相公衣钵的,大不了我与相公的第二个孩子,再让他姓苏吧……小宝宝,是不是啊,咱们要姓宁……”
说着这话时,苏檀儿仍旧在床上,俯身逗弄着婴儿篮中的孩子,前半段瞪着眼睛,颇有女强人风范,后半段便成了温柔的母亲。宁毅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最终也只能答应下来,列了几个名字让苏檀儿选,檀儿最终选了个寓意比较简单也比较大气的,便叫做宁曦,毕竟是家中第一个孩子,如初生晨曦,光芒万丈,此后便叫孩子小曦儿,宁毅倒是笑她,孩子将来会怪她选个笔画这么多的字,檀儿则颇为自信地说小曦儿将来会长成大文豪,不会怕笔画多,正好练练。对此宁毅却是没有多少的自信。
名字定下来之后倒是也引得苏家几个老人的腹诽,说家还没分完,竟连孩子的姓都改到夫家了,太也过分,但随后便被苏愈压了下来。
如今童贯的军队已经拔营北上,军队都已过了长江。宁毅要早些上京见秦嗣源,也是因为要早些正式的加入密侦司。他是为了报仇,而秦嗣源与康贤要求的则不仅仅是如此,虽然在杭州出了大力,得到了两位老人的赞赏,但若是说自己想要报仇对付梁山,对方就会鼎力支持,也未免太过自大。因此过去山东之前,与秦嗣源有一番交流,彼此取得共识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苏檀儿暂时却没法动身,一来还在坐月子期间,眼下能够修养,终究还是要好好修养,二来苏家分家过程中的诸多问题都要理清理顺,加以解决。虽然将来她手下的生意必然要北上,但这时候还是得在家中呆上一两个月。如此一来,宁毅北上也正好是为她打个前站,只要能得到秦嗣源的支持,未来几年里,苏家要在北方经商,便是一帆风顺了。
宁毅上京,苏檀儿还在江宁,待到苏檀儿上京之时,宁毅可以已经去了山东了。意识到这一点以及宁毅可能遇上的危险,剩余的几天时间里,苏檀儿对宁毅显得格外依恋,每日夜里与宁毅碎碎叨叨说起要注意安全之类的事情,或是在小曦儿身上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或是这几日对苏家又有了怎样的想法,她往日里对宁毅虽然依恋,但毕竟是独立的性子,许多心事不到尘埃落定不会说出来,此时却是什么都说。宁毅不时也跟她说起心中的想法,会如何对付梁山,诸多卑鄙无耻的手段之类的,夫妻俩议论一番,宁毅也说着若是遇上危险,一定掉头就跑。
事实上,苏檀儿说起那琐琐碎碎的东西,也是为了让这个家在宁毅心中有着更深的牵绊,宁毅何尝不明白。而另一方面,相处了这么久,檀儿对宁毅也早已清楚,这么多的事情,宁毅哪一次不是在生死一线中博出胜利来。计谋这东西,本身不算可靠,若用计之人没有足够的心性,再好的计谋也是扯淡,走不到最后去。只是她一直念念叨叨,也总会对宁毅有所影响而已。
陪着妻子,逗弄一会儿已经名为宁曦的孩子,看着家中为了准备他的出行而纷纷乱乱的情景,时间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檀儿正在坐着月子,每天喝难喝的鸡汤,天气倒是已经开始热起来,她躺在床上,肚兜外就只有一件单薄的罩衫,露出优美的曲线来,纵然对她的身体已经熟悉无比,宁毅偶尔也会被诱惑住。二十岁出头的人妻又成了人母,兼具着青春与成熟的气息,抱着孩子时是一种魅力,絮絮叨叨地与他说家中琐事时是一种魅力,偶尔俏皮起来说那些心事,也是另一种魅力。
小婵偶尔会被拉过来——她是要陪着宁毅上京的,这些天与宁毅相处的时间自然归自家小姐。檀儿有一次双手合十地对她说:“小婵这几天把相公让给我哦。”小婵便手足无措地红了脸,道:“小姐……”随后也被苏檀儿拉上了床,这天晚上,倒是三个人睡在一块儿。宁毅睡外面,檀儿睡中间,小婵睡在里侧。齐人之福倒并不见得好享,第二天早上醒来,檀儿趴在他的胸口上,而小婵靠着檀儿的后背睡,两名女子都只穿了肚兜与短短的亵裤,偏生前一天晚上一次都没发泄过,倒也不禁有些苦笑。
到得十四这天晚上,檀儿缠着宁毅小声地提出“要怀孕”的要求。她才生了孩子不到二十天,自觉身体已经好了,由于宁毅要走,便想立刻再怀一个孩子。宁毅自然拒绝了,她脱了衣裤挑逗一番,被宁毅按在床上揍了一顿屁股,她光着身子趴在床边,满脸通红地对着摇篮里的孩子说道:“小曦,爹爹欺负我……你要快点长大保护娘亲……”
这是她在宁毅面前故意轻松的一面了,到得深夜,趴在宁毅颈项间流眼泪,道:“你要早些回来,真的不要拼命啊,你知道轻重的,立恒……你听得烦了打我就打我,这事你怎样也要记在心里,爹爹已经死了,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不要死,仇慢慢报也行的……”这是她几天里反复提起的事情了,宁毅上京的日期越近,事情也就愈发推至眼前,檀儿说得一阵,便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继续流泪,宁毅抚着她腰肢与脊背的肌肤,也只能再一次地做出保证来。
几天的时间里,檀儿去找过一次云竹,她是为了感激云竹救下小曦儿而过去的,但同时似乎也向云竹提了亲。两人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此事后面便没有再提起,倒是据说檀儿在锦儿面前摆了一番架子,将锦儿气得哇哇直叫,连说还好云竹姐没有嫁过去,否则得被欺负死了。宁毅询问云竹两人的谈话内容时,云竹罕见地没有说,只道是女人之间的秘密。
檀儿的柔弱,只会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在宁毅面前展现,几天的时间里,若有其余家中亲族因分家之事来拜访,她必然是端庄成熟的。云竹的坚韧或许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感受得这般清楚。到得四月十五这天,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周佩与周君武过来拜访,君武邀请宁毅出去观看一只大风筝,风筝下用长长的线挂了一只笼子。
这一天,一只小猫被带着飞上了天空。
“我想过了,师父你说得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我现在有这个力量,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我要搜罗一大批的人,把格物论发扬光大,我周君武……要在有生之年,飞到天上去!”
他此时才刚刚到了从孩子转向少年人的年纪,但眼下说起“有生之年”这个词来,却已经有模有样了。望着那被人拉着飞远的大风筝,眼前的小王爷也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知道师父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情,我也许不明白。可我想做的,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师父,你马上就要上京了,我一直想问,师父心里,也是一直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有意义吗?就像为万世开太平一样。我来研究这格物,将来是真的会有用吧?若是这样,师父可以去做其他大事情,格物让我来,我……我算是师父真正的弟子吧?”
这时候不少男子十二三岁都已经能娶妻成亲,君武虽然小,但也并非毫无思考能力了。宁毅研究格物,能够将这些东西说清楚,但他本身的态度,却像是在玩,这也是让小君武心中忐忑的一件事。到底在师父心中,这是不是一件非常有意义但他却没有时间去做的事,若是这样,小王爷也会觉得自己的努力可以坚持下去了。
宁毅倒是看了他老半晌,随后拍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那一定是有意义的。若你真能坚持下去,将来你不仅是我的弟子,可能会变成我的老师也说不定呢。”
“君武永远是师父的弟子。”眼前犹带些孩子气的面孔严肃起来,朝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憧憬地笑了出来,“师父,我要当个称职的小王爷,将来当个称职的王爷,弄很多钱,搜集那些厉害的匠人,让他们有地位,不被人欺负,然后一定会把格物学发扬光大,飞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