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是晚上9点多了。
夏想见曹殊黧一人伏在沙发上,歪着头,托着腮,已经困得不行了,还强打精神,头一点一点的,就是不肯去睡,强撑着。
实际上,现在的黧丫头已经进入梦乡,夏想自然很是了解她,也见过她多次如小鸡啄米一样的令人发笑的睡姿,他蹑手蹑脚来到她的面前,轻轻俯身将她抱起。
曹殊黧醒了,睁开惺忪的双眼,无限温柔地抱住了夏想的脖子,嘤咛一声:“下雨了,没淋湿吧?又开会了,这么晚?”
“没有开会,会餐去了。”夏想伸了一个懒腰,又将曹殊黧放到了沙发上,“叶天南准备辞职,省委经研究决定,同意他的辞职,后天正式上报中央。”
曹殊黧显然对叶天南辞职意味着什么,或是有什么重大影响,不关心或是不去想,只应了一声,又问起她关心的事情:“连姐姐好不好?”
夏想确实一下飞机先去了南宫,也知道黧丫头明是关心连若菡,其实也是心中微有醋意,就嘿嘿一笑,用手一捏她的鼻子:“她很好,她是大功臣,你有时间也过去当面感谢一下她。如果不是她在背后的努力,爸爸的黑辽省委书记的位置,就悬了。”
一句话说中了曹殊黧的软肋,她就自责自己太小心眼了,连姐姐确实帮了爸爸的大忙。
“刚才爸爸来了电话,说了许多话,他以前和我打电话,从来只说三言两语。”曹殊黧就又提到了曹永国来电,“对了,殊君在财政厅也担任副处长了,他也打来了电话,还向你问好。”
夏想顺势坐在沙发之上,想起了近年来对曹殊君和夏安的关心总是不够,虽然有愧疚之意,但又一想,其实对曹殊君和夏安来说,现在的生活状态未尝不是幸福。如果他太纵容了曹殊君和夏安,固然,以他在燕省的影响力,想要他们向前一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在夏安的事情上,还有曹殊君的前程上,他和曹永国不约而同都保持了沉默,从未为夏安和曹殊君打过一个人情电话,也不是自命清高,而是适当地放手让夏安和曹殊君自己奋斗,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也何尝不是对他们的关爱?
夏安还好,已经步入官场,路子走得还算踏实,没有什么邪门歪道,夏想比较放心。曹殊君更是无心于仕途,在财政厅安心工作,也不提他有一个省纪委书记的姐夫,更不提有一个省长老爸,就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财政厅准时上下班。
实际上,曹殊君既认识燕省省长高晋周,又和省委组织部长王鹏飞也说得上话,但他从以前一个嚣张十足的官二代变成了一个低调得过分的省长公子,平心而论,还是让夏想很欣慰,很欣赏。
夏安和曹殊君能走多远,能有多大的成就,也不必过于替他们设计未来,只让他们一步步走得踏实走得安稳就好了。有时候,位置高了未必是好事。
洗澡之后,困乏之极的黧丫头早早进入了梦乡。她虽然已为人母,但因为容颜不改,还犹如当年初识之时,她紧紧抱着夏想的胳膊并且蜷着身子睡觉的模样,就如一个十分听话的小孩,对夏想无比的依赖。
夏想很满意,很知足,被人依赖的感觉让他感觉到身为男人的责任。
不过想起今天晚上的会餐,他的心情又莫名多了一丝沉重。
会餐虽然不是送别晚餐——因为叶天南说要后天才会正式向中央提交辞职申请,是否批准还未可知——但所有人都当成了送别晚餐,参加会餐的人并不多,事情还没有公开,不宜声张。
郑盛、付先锋、叶天南、夏想,然后就多了一个梁夏宁。
晚餐的气氛倒是出人意料的轻松,谁也没有提及叶天南的辞职,仿佛就是一次极为平常的聚会——但谁也知道又不平常,因为湘省五位重量级常委聚在一起会餐,是湘省近年来从未有过的一幕。
席间,几人把酒言欢,都说一些轻松随意的话题,仿佛真是一个朋友之间的聚餐。
只有梁夏宁放不开,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因为他猜到了什么,虽然没人肯定地告诉他叶天南要向中央提出辞职。
梁夏宁很不理解叶天南的举动,因为叶地北的事情就算闹开了,也顶多影响叶天南的一点声誉,再往大里说,如果郑盛和夏想非要揪住不放,中央追究的话,叶天南充其量就是一个党内警告处分了事,但现在,他却提出辞职,不留一点后路了?
国内官场史上,还从未有过辞职之后可以东山再起的人物,叶天南此举,等于是自绝于官场!
不解归不解,梁夏宁不会多问一句,目光落在夏想几人的身上,丝毫看不出几人的倾向,他就暗叹一声,夏想一心要扳倒叶天南,是不是太激进了一点?
梁夏宁还是误解夏想了,夏想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扳倒叶天南,甚至也没有想让湘省四少入狱,他只想讨还一个公道,不想让无数在塌桥事件之中死去的无辜的百姓的鲜血白流,更不想让沾染着无数百姓血泪的血汗钱被湘省四少挥霍一空。
叶天南能有今天,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任何一个人的灭亡,如果真要仔细推论的话,都是自取灭亡。
一场会餐,把酒言欢,谁也没有点明主旨,其实人人心里有数,应该是最后一次和叶天南坐在一起了。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叶天南向中央提出辞职,肯定就会获得批准,却谁也没有想到会不会出现变数。
现在夏想难以入眠,却蓦然想起叶天南提出要向省委和中央推荐他接任省委副书记的一番话,心中更加断定叶天南精心策划的一出辞职大戏,不但大有深意,还别有用心。
叶天南要辞职,不是因为内疚和惭愧。推荐他接任省委副书记一职,也不是因为抬举和赏识他,而是要将他放到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如果叶天南辞职真的获得批准的话,再如果他真的随后接任了省委副书记的话,就会造成一个错觉,似乎是他故意排挤走了叶天南然后借机侵占了叶天南的省委副书记职务一样。
或许百姓不会觉得什么,或许湘省省委知道内情的人不会多想,又或许中央领导也有一部分知道真实内情,但肯定还有一些中央领导不清楚,会误以为真是他的所作所为,就会让他的形象大为失分。
明是向前迈进了一步,实则为他设置了下一步升任正部之时的最大的隐患,也留下了被人攻击的口实。
当然,如果认为叶天南是以自伤一千来伤他八百的自杀性反击的手段的话,也就太小瞧叶天南了。
夏想虽然不敢肯定叶天南主动提出辞职的真实想法,但凭借他对叶天南的了解多少推测出一些什么,不是十分肯定,却让他对叶天南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更深的提防。
湘江的夜晚,夏想思绪纷飞,外面雨声始终不停,没有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意,却是雨打芭蕉的悠远。
不知为何,夏想又想到了远在京城赋闲的孙习民,心中着实替官运不济的孙习民生起一丝同情,也许在他非敌非友的一类官场熟人之中,孙习民是最有可能化敌为友的一个。
而他和叶天南,恐怕阵营的对立以及埋下的种种隐患,将永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第二天,雨停了,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难得让闷热的湘江的夏天有了一丝清爽之意。
一上午处理了许多公务,积压了许多文件要批阅,还有一些纪委的内部会议要开,有精神要传达,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中午休息的时候,接到了陈风和宋朝度的电话,说到了曹永国的下一步,二人都表示了祝贺。
下午一上班,就传来了叶天南正式向中央提交了辞职申请的消息!
短短半个小时内,就传遍了省委大院,所有的人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三反应是不可理解……
杨恒易和胡定事先也毫不知情,两人正有事在一起说话,听到消息之后,惊讶得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叶天南是什么手段?
以他们对叶天南的了解,他怎么会做出自绝于官场的事情?尽管二人和叶天南之间已经渐行渐远,但惊闻此事,还是一齐急急来到叶天南的办公室,问个清楚。
叶天南的辞职报告上交不久,湘省省委的电话声就响成了一片。
郑盛接到了京城的来电,接完电话之后,脸色很不好看。
果不出他所料,叶天南的辞职在中央引发了轩然大波,总书记很是震怒,批评郑盛控制不了大局,竟然让湘省开创了省委副书记主动辞职的先例。
郑盛无法辩解,本来他想提前向总书记打个招呼,但因为昨天会餐的时候叶天南说要等后天再递交辞职报告,没想到打了个时间差,今天下午就提交到了中央。
叶天南够阴,临走也要摆他一道,郑盛盛怒难消。
付先锋也接到了电话,和郑盛的盛怒不同的是,他一脸浅笑,十分笃定。
夏想也接到了京城方面的来电,不是古秋实,不是吴才洋,而是……吴老爷子。
叶天南的辞职竟然惊动了吴老爷子,到底叶天南打的是什么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