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的日子,最近确实不太好过。
在以前,省委副书记的升迁要比副省长好,毕竟党务工作很重要。但现在随着政治体制的逐步改革,在一切向经济要政绩的今天,主抓经济事务的政府班子的分量越来越重,中央越来越重视年轻干部中的政府班子人选,尤其是常务副省长和进了常委会的副省长,在以后升迁的机会要比他这个专职副书记大得多。
具体落在燕省,也就是说马万正和宋朝度晋升到省长的可能性,要比他大。
马万正是常务副省长,是第一顺序的省长接班人,除了年龄稍大一些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崔向一直认为马万正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尽管宋朝度占据了年龄优势,但资历浅,担任副省长时间短,他自认自身条件比宋朝度优厚。
宋朝度就算有推行产业结构调整政策的政绩,想要在省长宝座的争夺战中对他形成压倒性优势,也不可能。马万正不但顺序排到最前,资历也最老,崔向就一直在想,如果马万正能够调离燕省就好了……
但突然之间,他隐约听到了风声,马万正好象会调离燕省……听到风声之后,崔向十分惊讶,忙向京城四处打听,结果得到了答复是,燕省暂时没有变动。
有些事情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崔向为了保险起见,又让付先锋帮忙打探一下风声,付先锋接到崔向的电话之后,笑了:“崔书记,我正想请您一聚,正好您就打来电话了,晚上见个面?”
晚上7点,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崔向和马霄共乘一车,赶向付先锋约定的地点——红袖清香。步行在寂静的青石板上,崔向微带惊讶地说道:“没想到燕市还有这样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真是难得。我在燕市年头也不少了,还真不知道这个小巷中藏着一家茶楼。”
马霄笑了一笑:“先锋平常就喜欢搜罗一些风味小吃和雅致的茶馆,基本上只要有一点特色的地方,他都能发现。”
崔向心想果然是太子党出身,肯定是年轻的时候无所事事,就天天琢磨吃喝,养成了习惯。要是草根阶层,忙着升迁和做实事的时间还不够用,还有这份闲情雅致?
到了红袖清香的雅间,付先锋和谭龙已经等候多时。崔向一见付先锋的面就笑了一句:“先锋还真是好雅致,连这样偏僻的地方都能找到,我在燕市多少年了,都不知道这里还别有洞天。”
谭龙嘿嘿一笑:“爱茶之人,闻茶香就能找到。爱美之人,闻香识女人。红袖添香,既有香茶,又有美人,先锋自然就闻风而至了……”
付先锋一脸春风得意,摆手一笑:“谭龙不要乱说,闻香识女人,是褒义,不是贬义,怎么听你一说,好象透露出不太纯洁的思想?”
“楚彤确实很漂亮,很有味道,可是你付大书记亲口对我说的,否则我怎么会知道?”谭龙一脸荡笑,他现在和付先锋熟了,说话之间也随意了许多,也摸透了付先锋表面假装其实内心也有欲望的性格,不过付先锋也别有情调,不喜欢用强,也不喜欢用权势压人,他还喜欢一点点接近一点点打动的调调,就让谭龙暗笑付先锋好歹也30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讲究什么两情相悦?
都是成年人了,都知道对方需要的是什么,你行她权力上的方便,她给你身体上的方便,各取所需,直接两性相悦就行了,何必绕弯弯玩情调?
付先锋和谭龙不同,他早已超越一见到看上的女人就上床的初级阶段,认为一个高尚的人应该将动物本能掩藏起来,男女之间上床的事情很简单,接近的过程才美妙,他就笑骂谭龙一句:“人可风流,但不可下流。谭老哥,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看中你身上的市长光环,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拜倒在金钱之下。”
“我还不信了!”谭龙经历过的女人也不少,有人贪图他的权力,有人贪图他的金钱,总之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被他弄到手的,而且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过程,人在社会之中,处处都是交易,身体或是权力都是手段,从本质上讲没有区别。
谭龙见付先锋还坚持他的观点,就趁今天高兴,也是刚才一瞥之后被楚彤的丽色惊动,他就色胆大起,也不顾崔向在场,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如果我三言两语让楚彤跟了我,先锋你就得让给我,不能翻脸。”
崔向虽然心事重重,不过见大家兴致都挺高,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就笑而不语,表示了默认。
马霄也不说话,只是一脸笑意看向付先锋。
付先锋呵呵一笑:“如果楚彤是一个可以用钱或用权力打动的女人,对我来说和外面的女人没有两样,你尽管拿去,我才不会和你抢这样的货色。”
尽管付先锋话中有贬低之意,谭龙也不以为然,哈哈一笑就冲外面喊道:“请楚总过来一下。”
不多时,楚彤推门进来。她一袭长裙,身材傲人,一脸沉静淡然,让见识无数女人的崔向一看之下,也不由暗暗叫好,心想果然千人千面,楚彤之美,确实有过人之处。
楚彤心中清楚今天的几个客人大有来历,其中一人似乎还在电视上见过。她的红袖添香平常很少有高官来此,接待的多是一些儒雅之气的商人或是一些教授学者,因为红袖添香过于僻静,许多人并不喜欢。
今天突然出现了几名高官,不免让她心神不宁,因为她也注意到了其中两人的眼神不对,总是在她身上停留过久。楚彤尽管见多了男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但他们的目光还是让她感觉不太舒服。因为一人的眼光太玩味,而另一人的眼光太不怀好意。
听到客人呼唤,她本不想出面应付,但也知道有时候场面上的事情,还必须圆场才行,就只好款款地进来,职业的笑容堆在脸上,问道:“几位贵客,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
付先锋先是看了楚彤一眼,不由又是心中一动,就又看了谭龙一眼,有点后悔刚才所说的话。
谭龙却没有注意到付先锋的异样,他的目光粘在了楚彤身上,再也移动不了半分。心中的邪火就如火上浇油一般,怦然燃烧起来,他一下站了起来,笑道:“楚总,有一句话不知我该问不该问——你好象还是单身?”
楚彤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后又勉强一笑:“贵客想喝什么茶?我的茶艺虽然一般,但还可以勉强入口,就由我亲手为各位泡制一壶龙井,可好?”
谭龙见楚彤不接他的话,觉得大失颜面,不快地说道:“我问你是不是单身,没让你泡茶。你知道我是谁吗?”
谭龙有点后悔没带秘书出来,没有秘书在一旁替他介绍,他得自我介绍,很没身份。
幸好马霄够给他面子,开口说道:“楚总,这位是谭龙谭市长,是燕市的重量级人物。”
楚彤心中明白了几分,忙客气地笑道:“原来是谭市长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既然大领导光临小店,我就拿出珍藏的极品好茶为几位领导奉上,不知道领导是不是满意?”
楚彤的目光就看向了崔向和马霄,因为她看了出来,崔向年纪最大,最持重,应该是官儿最大的一个。马霄既然主动开口介绍谭龙,也应该是四人之中的很有分量之人,向他们两人示意,就有求助的意思。
崔向低头喝茶,不理。马霄避开目光,只是笑。
楚彤的一颗心就沉了下去,知道他们不会帮自己说一句好话了。
谭龙见付先锋脸上的笑容有点讥讽的意味,心中莫名地烦恼起来,就说:“楚总,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这家茶楼不错,要是我承包的话,一个月要多少钱?”
以茶楼喻人,楚彤当然明白谭龙是什么心思,心中更是恼怒,不卑不亢地说道:“对不起谭市长,红袖添香虽然利润微薄,但却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我爱如珍宝,再多的钱也不转让。”
楚彤态度坚决,话里话外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付先锋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摆出一副看笑话的姿态。
谭龙本来也是抱着玩笑的态度调戏一下楚彤,但抬出了市长身份,楚彤的态度一点也没有变化,就让他感觉很丢人,又因为和付先锋有言在先,现在被付先锋轻蔑的眼神一看,又当着崔向和马霄的面,他就觉得面上无光,不由恼羞成怒。
谭龙伸手去抓楚彤的手:“敬酒不吃吃罚酒,知不知道我一句就能让你的茶馆关门?一个小茶馆的老板,能有几斤几两?还自恃身份,你有什么身份?”
楚彤哪里肯让谭龙的肥手抓住,闪身躲到一边,语气坚决地说道:“请您放尊重一点,我做的是正当生意,赚的是合法利润,该交的税一分也没有少交。”
谭龙冷笑一声:“合法不合法,不是由你说了算,我说了才算。”他一转身发现付先锋的脸色有些不悦,心里知道做得有点过头了,但现在没有台阶可下,就又说道,“今天在各位领导面前,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以茶代酒,给每位领导敬上一杯茶,给我敬上三杯,连说三声对不起,否则,我关了你的小店!”
楚彤也不是没有见过场面的人,早年跟成达才的时候,也是见过不少省市的高官,从来没有见过如谭龙一样厚颜无耻之人,她也是怒火中烧,又见其他三人稳坐不动,心想四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真没出息,就倔强地说道:“对不起,尊敬的谭市长,本茶楼没有敬茶的服务,而且我是老板,不是服务员。”
谭龙本来想找一个台阶下,没想到楚彤还不识趣,当众不给他面子,不由勃然大怒:“妈的,一个臭娘们儿还挺嚣张,不就一个开茶馆的,我一根手指就可以灭了你!”
付先锋本想出面阻拦,一想又觉得有失身份,又见谭龙有点气急败坏,就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劝谭龙注意影响,好象是和他争风吃醋一样。不劝他,又有点不忍看到楚彤难堪,他就用眼色向马霄示意。
马霄明白付先锋的意思,正想开口相劝,不料话未出口,楚彤又顶了谭龙一句:“开茶馆的也有尊严,也不是您说灭就能灭掉的!”
马霄就又闭了嘴,得,还真顶上了,这下有好戏看了,谁也不肯退一步,就只有继续斗下去了。他对楚彤也有些不满,明明知道谭龙是市长,还敢这么硬气,也确实有点不识抬举了。不就是一个开小茶馆的,虽然长得有几分姿色,也要适当地忍让忍让才行,否则在燕市的地盘还敢顶撞常务副市长,还真是自嫌命长。
堂堂的常务副市长真要灭一个小茶馆,还真不是一个事!马霄就看了付先锋一眼,意思是说,我不管了,随便闹,除非崔向发话,他反正不出头了。
付先锋也微微皱眉,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强行让谭龙收手,否则不但谭龙没有面子,在座的众人也脸上无光。
崔向虽然觉得谭龙有点过分,但楚彤也确实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也有点怒气,在燕市的地盘上,就算她再有后台,也应该懂一些礼节才是,连堂堂的常务副市长也不放在眼里,太眼高过顶了,是谁让她这么底气十足?
崔向也打定了袖手旁观的主意。
谭龙目光一扫,见几人都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甚至马霄还摆出一副看笑话的姿态,就更让他觉得十分丢脸,要是十几年前,他能一脚将楚彤踢倒在地,现在碍于身份,他压下了动手的冲动,用手一指椅子说道:“老实地给我坐下,乖乖地给每一个人敬茶,我就暂时放过你,否则今天你别想离开这个房间,我一个电话也会封了你的茶馆!”
楚彤不想抬出成达才,她也知道成达才再是燕省的商业大亨,但在谭龙的盛怒之下,名头也未必管用,毕竟企业家还不是官员,而且她和成达才之间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好说不好听。但她的性格一向不愿低头,当年也正是因为她不想再当成达才的身后人,不顾成达才的挽留而强行离开了他,才导致成达才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置之不理,她也不以为意。
楚彤极有个性,认定的事情向来不妥协,就挺直了胸膛说道:“谭市长,您刚才仗势欺人,堂堂的一个大男人,副市长,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您不觉得羞愧吗?您如果是一个有大量的人,应该向我道歉才对。我开的是茶馆,不是酒楼。做的是正当生意,既不偷税漏税,又不坑蒙拐骗。”
谭龙怒极反笑:“哈哈,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跟我们几个人讲法律,简直是天大的玩笑。在燕市,我们的话就是法律,就是说一不二。楚彤,你今天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是不是?”
楚彤终于有点犹豫了,她到底是坚持原则不退让,还是为了生存而牺牲尊严?她也知道今天不低头恐怕过不了关,只是真要向谭龙的无理取闹低头,又心中不甘。
不甘又能如何,面对强权,有多少人能坚持原则?楚彤眼中蓄满了眼泪,正要服软的时候,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谭龙正在火头上,怒道:“谁敲门?!滚远一点!”
一个散淡又略带嘲弄的声音响起:“谭市长脾气不小,嗓音挺大,也不怕让整个茶馆的人都听见?反正我在一楼就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一响,谭龙立刻脸色大变,和付先锋、崔向、马霄几人对视一眼,几人眼中都有惊讶之意——怎么是他?
连楚彤也是大惑不解:怎么是他?
他不是别人,正是夏想!
夏想将门推开一条缝,闪身进来,冲众人打了个招呼:“几个领导都在,难得见几位领导聚在一起,真是幸会!”
不知何故,谭龙总觉得夏想淡然无害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让人惊心的杀机,他没来由心中一阵慌乱,一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问道:“夏想,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红袖添香既有香茶,又有香风,我自然就闻风而至了。”夏想依然笑容可掬,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对眼前的事态视而不见一样,“红袖添香是茶馆,开门迎客,我是客人,陪朋友喝茶自然就来了,谭市长的问题很奇怪,难道说红袖添香是您开的,不欢迎我不成?”
谭龙被夏想绵里藏针的反驳噎了一下,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夏想不理谭龙,又依次向崔向、马霄和付先锋打了招呼,笑道:“红袖添香本来没什么名气,难得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大领导,我面上也有光。”
付先锋听夏想话里的意思,好象是红袖添香跟他有什么关系一样,就笑着问了一句:“怎么,红袖添香也有你的关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