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美这次出游,坐的就是丁小宁的改装凯斯鲍尔,陈区长假巴意思地开着他的桑塔纳,心思早就飞到了大巴车上。
总之,这是很悠闲的一天,中午大家在外面野炊,凯斯鲍尔做饭的这一套家什,比金龙大巴要略略逊色一点,不过也相差仿佛,大家吃得还是很开心。
傍晚的时候大家回转,在路上,丁小宁接到了白凤鸣的电话,说是单子已经拉出来了,希望能跟丁总详谈一下。
所以回了区里之后,陈区长就跟众美分道扬镳了,他要去刘骅家,探望一下死者家属,相关的工作,葛宝玲这边都准备好了,他仅仅是过去表示慰问。
刘骅的家很可怜,就是教委的一间小平房,是四十年前盖的,算是教委的单身宿舍,总共十二三个平米,比之纪守穷还要差一些——据说就这一小间房子,刘骅也争了很久。
刘骅的尸体不在小院,前来慰问的人也有十几个,院子里搭了简易的灵堂,刘骅的妻子带着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在那里陪着来客说话。
尤其令陈太忠感到震撼的是,来访的人里,有两户是全家老小都来了——而这两户就是屈沟人,是刘骅的学生,跟着家长一起来祭拜老师。
从他们的言谈中,陈区长能听出来,刘骅虽然抱怨在屈沟的教书经历,但作为一个老师,他还是很称职的,他负责教授语文、音乐和思品——思想品德,大约这便是政治水平高?
感受到这哀伤的气氛,陈区长和葛区长也没有多呆,葛宝玲将一千块钱塞进刘骅爱人的手里,悲恸地发话,“这是同事们的一点心意,至于这个肇事凶手,请你们放心,区里一定严惩,会给刘老师一个交待。”
肇事的真相,其实已经出来了,跟车司机表示,师傅说了,这北崇人卡断了路,真的太可恶了,无论如何也要吓他们一下。
这样来说,这个思路就很清晰了,不是说肇事司机要撞人,但也不能说他没有故意的心,丫就是想制造一个“擦身而过”的惊险,好让北崇人收敛一点,至不济也要记住自己,记住这个车队——这次罚款我们可以出,但是下次再拦的话,小心被撞啊。
但是司机也没有想到,就碰上刘骅这么个生瓜蛋子了,所以……就悲剧了。
“老刘他……算是因公牺牲吧?”刘骅的老婆流着眼泪发话,“我婆婆伤心得住院了,我妈在医院陪她,我们可以跟凶手要赔偿吧?”
“你们要赔偿,区里绝对支持,只要你们能出了气,”陈太忠听得点点头,“再有就是,不但凶手要赔偿,区里也会有补偿……我们打算申报他为烈士。”
“我们没钱,但是穷得有志气,也不差那点钱,”旁边一个老汉冷冷地发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只求一命抵一命。”
“别啊,老爸,”另一个中年人发话了,“老二评个烈士,小妮儿的工作有着落了……陈区长,烈士能评上吗?”
能评上,享受待遇的也是直系亲属,跟你没关,陈太忠不知道这个中年人问话的目的,一时间觉得有点心烦,“我们尽量。”
正在此时,他的电话响了,他正好借此机会,躲出去接电话。
来电话的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陈区长你好,我是省委组织的方文,你还记得吗?”
“原来是方处,”陈太忠干笑一声,“真没想到你给我打电话……李竞最近还好吗?”
李竞就是省委组织部前来查陈区长作风的那位,结果被同行的方调阴了,但是陈区长不在乎谁阴谁,他在乎的是这件事情是否收场了。
“李处最近调整了一下,搞调研去了,”方处长的回答四平八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恭喜了,现在干部监督处,就是方处了吧?”陈太忠笑着发话,“我后知后觉,这个恭喜有点晚了……不过不知者不罪,回头方老板来北崇,我摆酒赔罪。”
“嗐,什么老板不老板,都是给领导打下手的,”方文叹口气客套一句。
其实这不个否认,就已经坐实了他的职务变迁,只不过在陈太忠面前,一个省委组织部干部监督处的处长,真没什么可炫耀的。
下一刻他就岔开了话题,事实上,他打电话给陈太忠,还真的是有事,“陈区长,听说你们打算搞个‘长征路在脚下’的活动?”
“这个……目前在筹备中,”陈太忠干笑一声,心说这事儿怎么就传到省委组织部了呢?“只是一点想法,还不是很成熟,方处有什么指示?”
“我能有啥指示?”方文听得就笑,事实上,自打在北崇见了陈太忠的做派之后,他就下了决心,一定要以谦恭之心对某人,“就是觉得,这个想法挺有意思也有深度,没准可以推广……干部监督处对这种事情都很敏感,你知道的。”
“那我郑重邀请,请方处来参与这个动员会,有省委组织部的支持,我们也就能更名正言顺一点,”陈太忠沉声发话,然后又补充一句,“嗯,我们打算组织个动员会。”
“你邀请我,这个……好吗?”方文沉吟一下,然后略带一点犹豫地发话,“陈区长,组织部里我就是个小喽啰,你真有心的话,得邀请主要领导。”
对于方处长的犹豫,陈区长可不敢有半点的忽视,前一阵区党委的一幕他记忆犹新,这家伙看着迷迷糊糊人畜无害的,转身捅李竞一刀子,那叫个反脸无情。
这是个非常善于掩饰和隐忍,同时又很果决的家伙,陈太忠也沉吟一下,缓缓地发问,“我得邀请主要领导?”
“邀请一下比较好吧?”方处长加快了说话的节奏,“不管领导有没有时间,你打个电话,总是个端正的态度。”
“哦,那谢谢你的提醒,”陈太忠客客气气地回答,随即压了电话,跟方文说话,让他觉得有点吃力,当然,他并不知道,方处长也有同样的感觉。
接下来,他给岳黄河打电话,岳部长的手机“正在通话中”,过了十来分钟之后,又打电话过去,依旧是在通话,年轻的区长禁不住悻悻地撇一撇嘴巴。
六点半的时候,岳部长的秘书将电话打了回来,了解一下情况之后,将手机转交给岳部长,部长在电话那边淡淡地哼一声,“嗯,你说。”
陈太忠简明扼要地将事情说一边,岳黄河在那边一声不吭,若不是听筒里偶尔传来的低微呼吸声,他差点要以为,自己是对着空气说话了。
听他说完之后,岳部长停了差不多三秒钟,才缓缓发话,“说完了?”
“嗯,我们想请省委组织部做个指示,要是能有领导来参加动员会,就更好了,”年轻的区长发出了邀请。
“首先,如果你能保证,不搞成形式主义,我是愿意支持的,”岳黄河不愧是省委常委,一句话就戳到了点子上,“领导干部不能光讲理论扎实,也要强调接地气。”
“听您这么说,是有人搞过这个?”陈区长禁不住出声发问。
“你先听我说完,”岳黄河老大不客气地训他一句,却又回答了他的问题,“绑钢筋拌混凝土,不止一个地方干过,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过,最终都是走了形式,你要是也搞形式主义,我没必要专门支持你。”
说到这里,岳部长有个停顿,可陈太忠也不敢再随便插话了,然后他又慢吞吞地表示,“其次呢,我不可能亲自过去,这个你知道。”
“最后……这个活动,据说你打算命名为‘长征路在脚下’?”岳部长向某人表明,自己虽然高高在上,却也能保持耳聪目明——事实上,他知道这些,却还能沉住气听完陈太忠的介绍,这本身就是一种涵养的表现。
“长征路在脚下,老百姓在心中,”陈太忠很简洁地回答。
“不好,要改,”岳黄河轻描淡写地回答,却是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
为什么?陈太忠好悬就问出这个问题来了,不过想一想之后,他还是态度很端正地请示,“那就请岳部长指示。”
“这标题太大,省里都不方便用,”某人不问,岳部长却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关于这个主题,我安排人设计一个吧。”
“那谢谢部长了,”陈太忠又说两句之后,挂了电话,脑子里却禁不住琢磨一下——标题太大?
细想一想,这个评价不无道理,长征路在脚下,这个口号由一个小小的县区提出来,真的是太狂妄了点,而且隐约有影射的意思——现在的发展,比七十年前还是要强很多的。
说得更诛心一点,现在国泰民安,好端端地你为什么又要发起长征?目的何在?
“起名也是个学问啊,”陈太忠想到这里,轻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