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忠不能接受曹福泉的干涉,这固然跟他的面子有关,但是同时,确实是涉及到了比较深层次的原因,干部家属调查表,不能因为你一个省委秘书长的出现,就打什么折扣影响到什么原则——说穿了,你不配!
这个调查表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天南的事情了,虽然幕后的大佬都没出现,但是很显然,盯着这里的眼睛,不止一双两双,而说得更严重一点,天南做为调查表的发起者,上面又是个纵容的态度,那么,它本身就具备了一个试点的性质。
既然是试点,该卡的自然要卡,说句不客气的话,天南这边都要纵容的事情,这个试点一旦推广开来,别人自然会有样学样地纵容。
这个口子,真的开不得,也没法开——开了的话,连陈某人都不能跟某些人交待了。
所以,他必须卡死,用西方人的话来说,就是有些坏榜样的头,是不能随便开的,而以东方人的逻辑来看,那就是:你上面敢开这个头,那我就敢十倍百倍地有样学样。
但是,曹福泉这二愣子脾气,那也真的不是白给的,“那你来我办公室,咱们好好地说一说这个原则上和不是原则上的问题。”
“我没必要跟你谈这个问题,党组织,他是个组织,”陈太忠不跟他玩这一套,而是讲起了组织原则,“我们下级组织是这么认为的,哪怕你要讲民主集中,但是你改变不了我们这一级组织的共识,我们坚持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听到对方压了电话,曹福泉叹口气站起身,“这个陈太忠怎么就这么拧呢?”
其实从心里讲,曹秘书长倾向于支持调整齐先贵,裸官不是错,被人揪出来了那就是错,组织原则该讲的时候是要讲的——像那个项富强,主动请辞之后,去省总工会做个副主席,安安生生等退休也就完了。
但是,杜毅跟他表示了,这个齐先贵的处理要慎重。
所谓慎重,那就是暂时不能动,曹福泉心里明白,杜书记不是要保这个人,而是不想让文明办折腾得太狠,撇开立场什么的不提,换一句公心点的话,文明办再这么折腾下去,搞得人心惶惶,会严重影响天南官场的政治生态。
而这齐先贵所处的位置微妙,裸的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所以杜书记认为,此人可以成为原则之外的特例。
曹福泉无奈地摇摇头,走出办公室向宣教部走去,他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陈太忠那儿说不通,我去找潘剑屏。
虽然他心里有点小抵触,但是此刻他别无选择,因为这涉及到了杜书记的尊严问题。
堂堂的省委书记,干部任免的原则本来就该牢牢地把握在手心,但是出于种种不得已,却只能让他曹某人出面,这真的有点砢碜,所以曹秘书长也只能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硬着头皮去跟潘剑屏讨价还价。
潘部长则是表示,这个小齐在北京干得还是不错的,有成绩,但是功不掩过,咱先不说调整不调整他,他起码要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吧,欺瞒组织在先,抗拒检讨在后。
总之,潘剑屏并没有表示出最终的想法,不过他强调一点,咱组织提倡亡羊补牢治病救人,但是此人值得不值得原谅,那是组织上考虑的,你姓齐的起码得先端正态度——现在这货是个端正态度的模样吗?
这个话一说,连曹福泉这种擅长胡搅蛮缠的主儿都无言以对,没错,齐先贵这个态度真的是太糟糕了,而潘剑屏显然是被激怒了。
那我去给他做一做工作吧,曹秘书长轻喟一声,转身离开,不过他出了门之后,并没有联系齐先贵,而是先去了杜毅的办公室。
杜书记听了汇报之后,也是久久无语,好半天才轻叹一声,“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准备上一段时间课,正职的位子暂时保留……真是自找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愤懑,对杜毅来说,想保齐主任是很简单的,你交了请辞报告,我可以不批嘛,无论如何,这个态度你是要有的——当然,这个话他不能跟齐先贵说,要不这省委书记也当得太没水平了。
而姓齐的这个恶劣态度,直接导致了潘部长的愤怒,更糟糕的是,陈太忠都跳脚了,杜书记也因此陷入了被动,事实上,他现在都不怕维护齐先贵,但是,谁能保证事态仅仅限于这一步,而不会继续恶化?
就裸官问题,杜毅是当众表过态的,而齐先贵也并不是他的嫡系,事情一旦搞大,他都不好再强撑下去,要不然那就让无数人看笑话了。
说白了,姓齐的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太在乎屁股底下的位子了,想到这个,杜书记真是恨得牙根都是痒的。
“陈太忠这个家伙,该动一动了,”曹福泉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建议,事实上,陈太忠屡次冒犯他,他心里也记着小账呢,“他在省委,折腾得真是乌烟瘴气。”
“啧,”以杜书记的城府,听到这话,也禁不住嘬一嘬牙花子,沉默好半天之后,才微微点头,“嗯,你去吧。”
“要不要,我先放个风声?”曹秘书长继续请示。
杜毅闻言,抬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嘴里轻声地吐出两个字,“胡闹!”
齐先贵接到曹福泉的电话之后,真是有若一盆凉水自天而降,不过这已经无关大局了,官场里容不得行差踏错半步,他既然赌错了,就要愿赌服输——事实上,他并没有赌错方向,杜毅也有拉他一把的心思,他赌错的无非是力道,仅此而已。
然而,更令他感到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一天之后,齐主任接到了天南驻京办的电话,有人通过驻京办的职员,打听齐主任这十来年做的事情。
这个了解本来就没有多隐秘,而齐主任在驻京办经营了这么久,那也不是白给的,自然知道,这是陈太忠冒头了——你不主动请辞是吧?我搞你下去!
真是欺人太甚啊,齐先贵心里恨得痒痒的,却还是不敢发作,因为他知道,姓陈的在北京,狐朋狗友真的太多了,他不太担心陈某人背后的黄家,因为齐主任跟黄家的接触也不少,但是其他的衙内和太子党,确实他抵挡不住的。
想一想陈太忠在天南大厦,还公然地殴打了中纪委的调查人员,齐主任越发地感觉,自己这是一步错步步错。
说不得他写一份检讨,老老实实地交到文明办,当然,辞职报告他还是没写,但是交这个检讨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在滴血——早知道是这样,两天前就写一份检讨了,到现在搞得是里外不是人。
陈太忠出去了,接这个检讨的是稽查办主任罗克敌,他当然知道,这两天就数这个姓齐的闹腾得厉害,接过检讨之后,他也没细看,只是扫一眼,不动声色地发问,“这是一份儿?”
老子已经不用写第二份了!齐先贵心里这个恨,不过,想到自己去学习的同时,还能保留正职身份,他也不敢多嘴,只能淡淡地解释一句,“请你转告陈副主任,别的用不着了。”
“嗯,”罗主任点点头,也不多话,陈主任收拾这个姓齐的,他是可以从旁边协助,但是错非必要,他也不愿意直面一个正厅的怒火,“等他回来我会转告。”
陈太忠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从别的渠道了解到了,杜毅那边没有死保齐先贵的念头,但是暂时……不能有明确地处置。
对于杜书记的这个决定,陈某人心里是赞同的,若不是不得已,他也不想动齐先贵——这对天南省的干部肯定有影响,只是时运弄人,他不得不硬顶。
所以对齐主任只交一份检查,他也没有过分地去苛责,反倒是通知北京的朋友,暂停对齐先贵的调查——过个一年半载,姓齐的你还恋栈不走的话,看哥们儿怎么收拾你。
他想得很不错,但是偏偏忘了,其实他在文明办,未必呆得了那么久。
这件事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揭过了,接下来,就是文明办的各个领导奔赴各地级市谈话——分级体系要建立,下面地市党委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分赴各地谈话,就存在一个划片的问题,文明办一正三副四个主任,天南一共十四个地级市和地区。
按说素波做为省会城市,基本可以略过,然而秦连成却不这么看,“太忠,素波搞好的话,其他地市事半功倍,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吧。”
“您说得没错,这是省会啊,没准办公厅也会派人过去,”陈太忠想起了曹福泉有向素波伸手的打算,于是不动声色地提示一句。
“啧,”秦连成听得眉头一皱,他也是聪明人,略略一琢磨就品出了味道,于是轻喟一声,“那我还是跟商翠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