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连成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反正听到这样的邀请,他就连连点头,“行,晚上的安排我推了,老市长……这有多久没见了。”
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人来说,很多时候,坐在一起吃顿饭喝个茶,真的未必会代表任何倾向,这只是交际,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他们在这里折腾不提,同一时刻,蒋世方拿着天南日报,也是一脸的阴沉,心里暗暗地腹诽——陈太忠你这家伙……消停一阵会死吗?
“这篇稿子,是符合主旋律的,”省政府秘书长肖劲松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是有些同志担心,这么做会影响天南经济的发展,我认为对于这种言论,省政府应该表示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自打省政府办公厅升格后,肖劲松就是实打实的副省了,权力甚至于还大过一般的副省长,而且他并不是蒋世方的人,伺候三个省长,三朝元老了,所以他说话做事,带有一定的独立性。
“你认为,省政府该表现出一个什么样的态度?”蒋世方也不是很信任他,但是该有的过场是要有的,“你抓微观应该在行。”
明明是宏观的事情,你要听我微观的建议……我知道,我不会太坚持自己的主张的——坚持了也没用,肖劲松很明确自己的定位,于是咳嗽一声,“真正落实了劳动法的地方,数遍全国也没有,别说省级单位,连地级市都没有,嗯,没有先例。”
“那么就是说,能不能影响经济发展,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经济发展,也只是推算,”蒋世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没有上规模的经济体的确切数据?”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就知道,双方的立场是截然不同的,肖秘书长不主张冒险,而蒋省长很有兴趣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内参上有过这样的推算,也做过测试,尤其是台资和韩资企业,在两免三减半的优惠期限过后,撤资现象很严重,”肖劲松来找省长谈这个事儿,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的,“尤其是当地政府表示,劳动法即将落地的时候,这个现象……又翻了几番。”
不得不说,内参是个好东西,很多普通老百姓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才能体会到的现状,早早地就被人揣摩出来,并且做出相关的应对方案了。
以韩国撤资潮为例,那是发生在七年之后的事儿了,但是现在的内参上,已经预计到了这种现象——不免不优惠,又强调劳动法了,那些血汗工厂不撤等什么?
说句题外话,撇开政治立场不谈,台资和韩资企业,大约是压榨中国大陆劳工最狠的主儿了,日资港资之类的,真的赶不上——后者里也有压榨得狠的,却是要跟地方政府有关联了,前者就是赤裸裸地压榨。
私货就不再提了,还是说这个内参,内参预测到的东西,未必一定正确,只是让处级以上的干部们多一点思路,既然不能保证绝对正确,那就更不可能宣扬出去了。
像对这个劳动法,也是这样,大家预测到了,外国人可能撤资,所以这执行力度没办法加大,但是同时……完善劳动法,也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所以,这个事情就算国家支持,也不好大力宣传,否则的话,就不能忽悠那些打算开血汗工厂的外国傻帽来中国投资了。
是的,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事实上,只要你来投资,哪怕是打着只享受权力不享受义务的主意,到时候想要撤资,总要留下点厂房、设备啥的……没办法,谁要中国穷呢,蚊子也是肉啊。
到此,私货贩卖完毕,蒋世方听了肖劲松的话之后,沉吟了好半天,才摇一摇头果断地回答,“既然没有上规模的经济体做这个测试,那么,我认为咱们可以试一试。”
不会吧?肖秘书长听得有点傻眼,蒋省长主政天南,平日里说话也不怎么跟人协商,但是那是一省省长的规格在那里摆着,正经地,大家都说蒋省长没有以前黑脸书记的霸气,变得缩头缩脑了。
可是今天,蒋省长这决定,多少就有点以前黑脸书记的架势了,肖劲松知道,自己不能再坚持下去了,“那……我做个上会的提案?”
“这个不着急,先看一下,”蒋世方摇一摇头,肖劲松就是这点好,他有自己的观点,但是同时很服从省长的指示,在现在的官场能做了三朝元老的主儿,绝对没一个简单的。
肖秘书长听到这话,点点头也不说话,事实上,他能猜到蒋省长的一点心思,蒋省长这辈子再动的希望也不大了,那么就可以考虑做点切实的事情,而对数据就无须太敏感了。
“天南并没有多少外资企业,凤凰的甯家工业园,可是连工会都建起来了,办公厅可以落实一下这些,”蒋世方端起手边的茶杯,肖劲松见状,站起身来告退。
两个小时之后,陈太忠哼着小曲回到了别墅,今天秦连成和段卫华的见面很愉快,老段没摆老市长的架子,而老秦正厅在望,反倒是更谦恭了——谦虚使人进步,进步也使人谦虚。
尤为难得的是,段市长和秦主任说得很投机,秦主任想打响这一炮,而段市长更是明确表态:农民工的合同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抓的地步。
当然,对于落实劳动法的过程中,可能遭遇到的阻力,段卫华也想到了,不过一向圆滑的段市长表示,这年头你要想做事,就不可能没有阻力。
他很豪迈地表示——“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所以,现在陈太忠的心情很轻松,进了屋之后,发现马小雅等人已经回来了,马主播喝得小脸通红,“永泰的那个楼朝晖,真的太能喝了。”
“你跟楼朝晖喝酒?”陈太忠听得很奇怪,说不得哼一声,“就凭那小子,也敢灌你?他是不是活腻歪了,他老爹在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
“商场上的事儿,一码归一码,”马小雅毫不介意地摆一摆手,说话的时候,舌头也有点大,“入乡随俗嘛,搁在北京,范如霜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
两人正闲扯呢,田甜走过来坐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太忠,“太忠,你们昨天搞的那个座谈,上面的反应很激烈。”
“哪个上面?”陈太忠一听这话就有点腻歪,却是又不能不问。
“我也不知道,听段天涯说的,”田甜的心思,终究不是在官场的蝇营狗苟上,做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她操心更多的是别的东西,了不得也就是关心一下自家老爹的上进。
所以,这个新闻虽然是她播报的,但是她还真不能领会其中的味道,“反正能管我们电视台的多了……他说有领导表示,严格执行劳动法的话,会阻碍经济的发展。”
“劳动法?这个东西早晚是要执行的,”马小雅本来是迷迷糊糊的,听到这里精神就是一振,她在北京那样的圈子里找饭辄,消息和眼光,都不是下面一般人能比的——随便的聊天中就能知道不少信息,“这是大趋势,不过一开始操办这个事情的,总是要得罪人。”
“官场里待了四年,我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了,”陈太忠满不在乎地哼一声,想到晚上的这顿饭,他心里竟然是前所未有地自信,“不过,我有仇人,也有自己人。”
这句话,就充分地证明了陈某人的心态变化,搁在他在仙界的那些日子,他做事何须拉上什么自己人?直接一个人就冲杀过去了——打不过大不了跑,然后慢慢地挨个收拾。
经过这一世的红尘历练,他充分地感受到了有组织的好处,自然也会在意阵营了——拉帮结派才是王道,现在想一想,上一世他干掉了那么多有组织的主儿,都能活到冲击紫府金仙的年月,还真的……殊为不易啊。
“自己人,也会背叛的,真的,”马小雅毫不留情地给他泼一瓢凉水,“这年头,阵营好选择,利益面前,谁肯让谁?”
“我就肯让人,”陈太忠一拍胸脯,傲然回答,“我都让小宁高价聘请市建的施工队了,也就是那钱诚上杆子求我,说实话,我个人并不认为,严格落实劳动法,会对GDP产生多大的影响——都落实了的话,大家的竞争力,还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这倒也是,”雷蕾也被他们的争执吸引了过来,做为省党报记者,她的眼光又有不同,“我发现国外媒体,一说中国的东西物美价廉,就要强调血汗工厂什么的,其实……是他们的人太懒了。”
“只要能改善自己家人的处境,对中国人来说,主动加班不是问题,勤奋的人应该得到更多……中国人对家庭的强烈责任感,对子女享受更好教育的欲望,是他们不能理解的。”
“我想,你俩弄拧我的意思了,”马小雅听到这里,禁不住苦笑一声,“你们认为,是地方政府官员为了政绩,为了数据好看,才禁止劳动法落地的对吧?”
陈太忠和雷蕾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狐疑:难道不是这样吗?
“事实上,他们只是沦落为吸血利益集团代言人了,数据什么的,那很重要吗?”马小雅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