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讽刺啊,”陈太忠坐在酒桌边,跟高云风说下午发生的事情,脸上是难掩的悻悻,“这些施工队被人查用工合同的问题,居然先想到的是没打点到人……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正常吗?”高云风笑一笑,也不管他脸色难看,“这些查处、惩罚啥的,本来就有赚钱的意思,要不然大家不是白忙吗?影响工作积极性啊。”
“我还是那句话,你小子亏得没进了官场,”陈太忠哼一声。
晚上这顿饭,是他想到高云风要承包山,而林科所下属的苗木公司要卖树苗,他就想是不是能帮着撮合一下,结果高公子一听,就邀他晚上吃饭,陈太忠正好还想了解一下,这承包荒山是个什么意思,倒也没有拒绝。
高云风已经去看过那片山了,山在辽原地区,是一片丘陵,原本是国营林场,后来这个分场裁撤了,这片林地怎么处理,就成了老大难问题。
当地村民想要这地,但是里面还有树呢,林业厅首先就不答应,你们得把树买了,我才让这块地,辽原地区的人也头疼,这片林子挨的可不只是一个村子,而且国有土地转集体,这手续上也是有点麻烦。
于是事情就僵在那里了,由于没人惯了,眼瞅着林场被周围的人盗砍盗伐,到最后林业厅这边做主了,我们卖树——不管大小,一亩地算十棵树,一棵树值一百,就这么算了。
这也是被逼无奈的变通行事,辽原这边也答应了,可以这么搞,相当于国家土地丢给私人用了,拿了土地的主儿,只要你能保证一亩地有十棵树就行,大小无所谓,至于说这土地回收——那就不知道啥时候了。
在七八年前,这个价格不算太便宜,毕竟那里是远离城市的地段,交通也不便利,不过有眼光的人也不少,整个林场一万多亩地在十天内就卖完了,买地者多为林场和辽原地委的关系。
那些靠近村子的地,基本上就没林子了,但是这地照样有人抢,交通便利嘛,至于说没树,这里并不怎么缺水,地下水很丰富,旁边也有河,基本上栽上树苗就不愁活。
这几年里,随着土地价值的一步步提高,当初买地的主儿可是赚翻了,当然,这还是不能跟城市或者近郊比,但是有个别遭逢不幸的困顿者,不得不出让土地,那每亩轻轻松松地卖出去上万元,一点都不成问题。
反正花钱买地的人真的不少,永远不要怀疑国人的土地情结,有人买了地之后,直接将祖坟迁过来了——或者是因为风水不错,或者就是说,这是咱家的永产了,谁要想拿走,得给个说法。
按说这种事情,高云风已经是不赶趟儿了,不过可巧的是,那个林场的书记当时一下就买了五千多亩地,当然,他是用诸多假身份证买的。
最近这事儿被人捅出来了,别的不说了,只说当时是九十年代初期,你这买地的五百多万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书记跟副厅长瑞根走得近,而瑞厅长当时当选厅长的呼声,比李无锋要高,李厅长恨不得收拾他一把,不过这个林场的处理方式,在系统内也小有名声,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支持者认为筹到了一千万,是因地制宜盘活国有资产,甩掉了包袱,反对者则是认为,这是国有土地私有化,是路线错误,这争论到最后,也没落下个定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年代的一千万,真的很多了。
没有定数也不要紧,关键是这个事情是在前厅长的手上完成的,李无锋跟老厅长合作多年,关系不能说特别好,但是人家都退了三四年了,再翻旧账也没啥意思不是?
所以他就指示了,当时的原则就是每人买地不能超过一平方公里,也就是一千五百亩,考虑到地形啥的,只有比一千五百亩上限少而没有多,你自己选一块地,多的……原价退出来。
高云风是赶了这么个时机去的,结果去了一问才知道,就剩下三个零散的山包了,最大的也不过才三百多亩——你愿意要就选一个,觉得不合适就别要。
他选了最大的一个,田强也选了一个,差不多也有三百亩,剩下一个山包不到一百亩,田强要为自己妹子田甜买一个,高云风觉得,这事儿最好跟太忠说一声。
一亩地一千买到手,转手就是上万,几十万落袋是轻轻松松,不过,高公子觉得这地价还要涨,傻逼才会卖——所以,这不是几十万的人情。
陈太忠自然无所谓,给了田甜就给了吧,这件事于是轻轻松松地揭过,然后大家就说起了别的,看到陈主任脸上有不豫之色,高云风就问,你这是遇到啥事儿了呢?
按说陈太忠跟高云风的交情,还没有到了跟许纯良那么亲密的程度,不过也是匪浅了,而且高云风现在做事,也是越来越上路了——若是高公子还是两年前那种做事风格,他也不会把田强交给高云风看管。
而且劳动厅那边,也不归高胜利分管,所以他就将自己遇到的事儿说一遍,甚至他连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就算猜错了都无所谓,麻痹的你钱诚确实有点欺负人了。
高云风听得幸灾乐祸不已,一边的田强却是听得很认真,他从来都是一个希望得到别人关注的主儿,所以就问一声,“钱诚的儿子,是哪个中介公司介绍出国的?”
“澳成公司天南办事处,”陈太忠对这个还是清楚的,不过他对从正当途径查出线索,不抱太大的希望,这不太现实。
果不其然,田强也点点头,他办过绿卡,知道其中分寸,虽然他有点恼火,陈太忠收走了自己的绿卡,但是最新消息显示,自己的老爹有望市委书记了。
身为资深公子哥,他非常明白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差别,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说不清楚对陈太忠的观感,不过相关的建议,他是会表达的,“想从这些公司查的话,难度挺大,他们不可能泄露客户机密……政府里这些人,是他们最大的客源,对保密性要求也高。”
“没错,”高云风点点头,看起来是深有同感的样子,“我琢磨过这事儿,别看下面办事处发展的难度,比北京广州这些地方大多了,但是你想借此跟人家要成功样板,人家绝对不会涉及政府官员。”
“你也想移民来的?”陈太忠瞥他一眼,眼中的味道,不太说得清楚。
“确实想啊,”高云风坦然地点点头,“如果我能移民,那在国内想捞多少就捞多少,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捞上三五个亿,四五千万美元,我咋活不行呢?”
这就是副省级干部儿子的觉悟!陈太忠觉得自己也没啥可说的了,“我就奇怪了,你挣了这么多,还这么痛恨生你养你的祖国。”
“我觉得这事儿,钱诚未必有胆子跟你硬扛,”田强发话了,而且将话题引了回来,他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接下来他的话就有点不靠谱了,“我爸都给你面子,他不给你面子,可不是找虐呢?”
这俩还真是一对活宝,陈太忠只能是苦笑了,“嘿,去国外,小心别人把你吃得骨头渣都剩不下。”
事实上,高云风也就是那么一说,靠着一个副省老爹,又认识陈太忠、许纯良和那帕里这些年轻有为的主儿,他吃撑着了去国外,所以他也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太忠,没准那姓钱的听说你不见他,会吓坏了呢。”
“路都是自己走的,”陈太忠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没准他觉得自己很会算计人呢……”
第二天虽然是周末,但是稽查办还是加班,不过这次连陈主任都来了,傻大姐发现领导的心情不错,居然在荒腔走板地哼小曲儿。
这次加班就没什么福利了,也就是管了一顿午饭,还是李云彤开了陈太忠的车,买了外卖带回来——打下手的话,李主任还是有点眼色的。
大约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举报信就分类整理完毕了,这显然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下一步的开始,不过行动科的任务,基本上就是告一段落了。
陈太忠在办公室里呆得有点无聊,拿了几份比较翔实的举报信和相关资料翻看,越看他就越是头大,“怪不得有人说,做事的时候有时候不能多想,想多了什么都不敢做了。”
他正嘀咕呢,手边电话响了,又是丁小宁打来的,“太忠哥,钱厅长说,想跟您汇报点工作,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他自己没长嘴吗?你就这么跟他说,”陈太忠毫不犹豫地压了电话,冷哼一声,欺负别人的时候,可也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