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陈太忠跟着黄汉祥去看黄老,老人家的状态确实不是很好,耳朵背得厉害,目光也有点呆滞,不过用天眼看去,体内的生机还是比较强的。
这就是受了刺激了,陈太忠看得出来,所以他也不管对方听得见听不见,就是缓缓地将自己在文明办做的工作娓娓道来,语调平和声音适中。
黄汉祥在来之前就告诉他了,你只有十分钟,老爷子身体最近不太好,见的人又挺多——当然,来的人里也不乏打听消息或者看热闹的,反正没多少时间给你。
但是陈太忠不管这些,慢慢地介绍文明办发生的各种事情,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严格地来说,是不文明现象实在太多了,眼瞅着十分钟已经到了,他的嘴皮兀自吧嗒吧嗒说个不停,看起来离说完还早着呢。
周秘书在一边就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小家伙挺得黄老待见,所以对小家伙说老首长听这种局面,没有做太多的干涉,但是见他还在一个劲儿地说,就觉得过了——老首长最近身体不好,你说了半天,首长根本没啥反应嘛。
“小陈,说得简练一点,十分钟……差不多了,”捡个间歇的时候,他终于出声提醒,“外面还有两拨人呢,首长不能久坐。”
他这是语出公心,提醒得也挺婉转的,真的是很给这个小家伙面子了,不成想他的话才说完,只听得老首长发话了,“小周你让他说,这个叫王从的……现在判了死刑没有?”
周秘书一时大惊,讶然地侧头看去,最近一阵老首长的状况,他非常明白,咋突然地说话这么明白,声音这么洪亮了呢?
他的耳朵没有欺骗他,目光所及之处,黄老眼神清亮,放射着睿智的光芒,再没有这两天的浑浊和茫然,“老首长……您今天精神不错啊。”
“那是,一见小陈,我这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刷地就好了,”黄老微微一笑,“刚才脑袋瓜还有点迷糊,越听他说话,就脑袋瓜越清楚……我估摸着,是老天还要我多活几年,整顿一下不文明现象。”
这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按理说是不信苍天和鬼神的,但是活到这个岁数,再不信的,心里多少都要存个疑了,所以老人的话里,就带出了点迷信色彩——在座的人也不可能传出去的,他不怕说。
“这王从的死刑还没判,”陈太忠苦笑一声,“别说司法解释了,连指导性案例都没有,反正我说了,文明办高度关注,他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就应该这么做,”黄老一伸手,重重地一拍面前的木桌,“居然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小周,回头把这个办一下,应该形成共识和司法解释,这种情况,就是故意杀人!”
“那是,”周秘书点点头,又看陈太忠一眼,“小陈,你再陪首长聊一阵,我去打个电话,把这个事儿安排一下。”
“痛快点儿,”黄老一摆手,让他去了,黄汉祥在一边看得明白,老大的重外孙子没了,对老爷子打击很大,第五代里第一个小辈儿,就这么没了,所以听到这种事儿,那个王从必须要死了——而且要上升到司法解释了。
老爷子为类似小事震怒过没有?震怒过,但是近二十来年基本上是见不到,人的阅历和层次不同了,关心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但是像黄老这些人,就算再高高在上,他们也希望下面人把基层的事情搞好,他顾不上关心,那是应该的,但是下面人不关心,那就是不对的——各司其职嘛。
但是,老爷子今天居然表示出了严重关注,甚至不惜为类似行为定罪,那显然是老大的事情引发的——黄汉祥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老爷子今天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那显然是小陈说到点儿上了,念及此处,他笑着发话,“太忠,我老爸爱听这些,你就多说一点,咱不着急。”
“那是,后面的人,让他们等一等,”黄老点点头,又看一眼陈太忠,“你一来我就感觉好多了,你这也算是福将啊。”
哪里是福将那么简单?我隔着老远给你传仙灵之气呢,陈太忠笑一笑,“精神文明建设,真的是非抓不可了,但是在操作过程中,遇到的阻力也很大……”
他哇啦哇啦地又说了十来分钟,周秘书早打电话回来了,不过看到老首长精神极好,听得也是有滋有味,他当然不会再提醒时间了。
“下面做点事,确实也不容易,”黄老听他说完之后,微微点头,“以后多来北京看看,有什么新鲜事,也跟我老头子讲一讲,小周你安排一下。”
“好的,”周秘书笑着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过陈太忠倒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就这么不长时间里,黄老的精神又有点萎靡,声音也低了些许,不应该啊,说不得奇怪地看他一眼。
“嗯?”黄老关注到了他这一眼,眼中亮了一下之后,才微微一笑,眼神又恢复了浑浊,含含糊糊地回答,“老了,这确实是不能久坐了,你走吧……剩下两拨人都叫进来。”
“走啦小陈,”黄汉祥招呼一声,径自先站起了身子,他见小陈懵懵懂懂地跟着站起来,不由得微微一笑,“好了,不用瞎操心。”
“你这小子,还不如个外人,知道关心我,”黄老有气无力地哼一声。
“但是我了解您,嘿,”黄汉祥冲他老爸微微一笑,很有点没大没小的样子,接着他眉头一皱,冲陈太忠叹口气,“老首长这身体,确实不好,咱们俩都挺担心的……走吧。”
陈太忠就算再迷糊,也反应过来了,黄老这是好了点,却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也亏得是黄汉祥这种性子,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提示他,换个别人来,暗示得晦涩一点,他还真的未必能马上听懂。
两个人皱着眉头往外走,穿过一进小院,看到正好有人从旁边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脸膛走过来,笑嘻嘻地跟黄汉祥打个招呼,“二叔,老人家好点了吧?”
一边问,他一边还看看陈太忠,看得很仔细,像是要记住什么似的。
“就那样吧,”黄汉祥不冷不热地答一句,连步子都没停,继续向外走去,走出大门才冷哼一声,“妈的,这是都等不及了?”
陈太忠皱着眉头,也是一脸愁苦的样子,嘴里却是发问了,“这是谁呀?这么年轻,有资格来见老人家?”
“他爷爷是个烈士,现在不学好,”黄汉祥低声回答他,“本来老爷子把他放到基层,也是锻炼管教他一下的意思,这家伙……啧。”
这货跟赵晨有点类似啊,陈太忠想到这个,猛地就问一句,“跟了蓝家?”
“嗯?”黄汉祥讶异地看他一眼,也不回答,而是冲车一努嘴,嘴皮微动,“上车再说吧,没准有人看着呢。”
黄老身体有微恙,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关注,黄老二平日里行事跳脱,无法无天的,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敢玩个性——万一哪个角落藏个会读唇语的,那不是抓瞎了?
所以,直到上车之后,他才问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算是一种感觉吧,”陈太忠扬一扬眉毛。
“差不多吧,他们大事上走得近,”黄汉祥点点头,吩咐司机一句,“开车……我说你这还真是福将,老爷子没说错。”
他知道小陈有点能耐,却也没想到有人能不跟病人接触就治病的,老爷子的精神头今天是大好了,他心情也爽快,也就是老头子示意,不许大家声张,他才会这么规矩。
福将啥的,陈太忠并不在意,他倒是有点奇怪黄老今天的授意,“最近有人折腾得厉害?”
“哼,上次就有人折腾,”黄汉祥脸一沉,接着侧头看一下他,“你最近折腾张州,是什么个意思?”
“没啥意思,蒋世方要搞张州,我打个前站借个东风,”陈太忠嘴角扯动一下,“我的工作阻力挺大的,不过,总不能事事都给您打电话吧?”
“今儿个起,你能单独上老爷子门了,”黄汉祥笑着摇摇头,“当然,小事你就不该瞎张嘴,这是锻炼你的能力呢,玉不琢不成器……刚才你见到的耿小子,就是他们惦记张州呢。”
“他们?”陈太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他也没再问,因为他相信老黄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是你黄家授意的还是蓝家的意思?
“本来不大点儿事,懒得理他,不过这家伙把别人当傻瓜看,那可不行,”黄汉祥果然给出了解释,“你藏一肚子坏水儿,还指望别人跟你讲故人之情?”
“原来蒋世方搞江川,是您的意思?”陈太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黄家又不止我一个人,我才不会对蒋省长指手画脚呢,”黄汉祥听得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