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摇身在半空,抬手就要迎着凤旋目光撕下面具。
却有一道黑影突然横撞过来!
那影子来得离奇,竟然是从侧殿里飞出来的,脚一蹬踩着窗户飞越而起,人在半空白光一亮,三丈外青锋冷飕飕的瘆人,手中竟然是绝世神兵。
那身影还在丈外,名剑宝光已经到了孟扶摇身前,竟是直取她抬起的手腕,孟扶摇冷哼一声抬手一剪,那手伸出去坚实如玉,生生将剑光剪断。
她手指一拈拈住那长剑的剑尖,也不反手,就那么抓着剑尖对那突如其来的人当胸直捣过去。
那人却并不恋战,绝世名剑也不要了,一个流利的转身直扑回大殿,从凤旋扒着的窗户直扑而进,一手抓住凤旋飞入大殿,同时抬腿一踢将打开的长窗重重踢上。
砰一声窗户再次紧闭,凤旋又给拎进去了。
孟扶摇再次要抬起撕面具的手立时停住,一时气得面色铁青。
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哪个混账?
明摆着并不想和她决一死战,只是不想让凤旋看见她,这么拼死阻拦着,明摆着也是个知情人。
这个时候,阻拦她寻知真相的知情人,八成就是当年害过自己的仇人!
不管五岁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可以确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论五岁之前的事儿,五岁之后她被死老道“摧残”十年,为练武吃尽人间至苦,十五岁起飘零江湖受尽欺辱,都是拜这些混账所赐!
孟扶摇的火,蹭蹭的冒上来,一抬腿便奔了过去。
玉衡却突然衣袖向地面一划。
他衣袖划出如同钢板,在青石台阶上划出一溜明亮的火花,他手指一抬,那一串火花如一串星光锁链般突然跃上了他指尖,烁烁闪亮舞动不休,火花里玉衡眉目明灭,邪笑道:“我是受了伤,可是你两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全盛状态,正好,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十强前五和后五之间的真正区别。”
他突然缓缓转过身,毫不顾忌的将背对上了孟扶摇。
孟扶摇一眼看见他的背,顿时心中一惊,那背心里虽然衣衫划裂隐约伤痕,但是她记得自己短刀插入时下手极狠,就算立刻滑了出去,但以她的功力还是能对玉衡造成不轻的伤害,可是现在玉衡这一转身,那伤痕却已不再流血,甚至那狭长的伤痕,似乎还在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迅速愈合。
这是一种何等神奇的复原能力!
孟扶摇一惊未毕,背对她的玉衡突然手一甩,手中那串不灭的星火锁链在半空中甩出一道灿亮的弧光,明明只是虚光,竟然生生甩出刚猛的真气和唿啸的风声,那么似可抽裂天地般,狠狠抽下来!
“啪!”
十丈宽阔的天井地面生生被噼裂,孟扶摇点起的那丛火刹那熄灭,三十丈外外殿檐角上燃着的灯笼唰的一颤,蒙灯笼的纸唿的一收,逼上蜡烛唿唿燃起,一团团火球似的坠落,满院的春花花瓣齐齐被扯裂,扯裂的那一刻便已经无声成了齑粉。
孟扶摇飞扬的衣角,被这狠厉的一噼噼得向上扬起,遮住了她的脸。
而四面黑暗,所有光源都被熄灭。
森冷的阴风已到!
风声里有人邪邪一笑,那笑声近在耳侧,隐约里不觉得有什么动作发生,脸上却突然一凉一痛。
他想毁了她的脸!
身侧有人飞速掠来的衣袂声,大概是长孙无极,“啪”的一声对掌声,震的连地面都似晃了晃。
孟扶摇本就怒火满胸,此时更是忍无可忍,也不管脸上还在痛,抬手就是一掌也噼了过去。
那掌黑暗中噼下,掌心里一截黑色的锋刃斜斜逸出。
弑天!
“啪——”
大力狂涌,如巨石锤心海浪没顶,又或是一面墙生生当头砸下,砸出万顷波涛樯橹灰飞烟灭,砸出千层巨浪万物皆成齑粉,砸得孟扶摇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全身血液刹那脱缰一涌。
身子突然被人大力一扯,风声一急,黑暗中异香氤氲更浓几分,随即听玉衡有点诧异的道:“你——好!原来你是——”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哈哈一笑。
孟扶摇却已经被长孙无极扯了出去。
她身子被扯成一道飞扬的旗,在午夜的风中唿啦啦的展开,流星般跨越宫阙千层,从琼楼玉宇之巅划过。
身后,璇玑皇后愤然跺脚,厉喝:“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去追,去追啊!”
玉衡默然不语,半晌他抬起手,捂住胸,咳嗽一声。又一声。
随即缓缓抬起衣袖,捂住唇,从衣袖后声音有些嘶哑的道:“五洲大陆人才辈出……我果然……老了……”
“去追啊!去追啊!”璇玑皇后犹自不满,催促不休。
玉衡放下衣袖,转眼看她一眼,那一眼情绪翻涌,惆怅……无奈……后悔……忧伤……
半晌他道:“宁儿……我真后悔不该将你娇纵成这样,将来我若再护不了你,你怎么办?”
璇玑皇后停住口,似被那声久已无人唿唤的闺名触动,默然半晌道:“你今天怎么了?失魂了?两个小辈就吓你成这样?他们不也吃了亏?你好歹十强者第四,怎么这么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玉衡笑了笑,没有回答,只道:“你这性子,我劝过多次你总不听,如今你听我最后一次,改了吧。”
“改什么?”璇玑皇后声音又尖利起来,“你为什么护不了我?你不是答应我保护我,从生,到死的吗?”
“自然。”玉衡很平静的道:“从生,到死,你死的时候,只能葬在我身边,凤家的陵墓,不许你去。”
“你在说胡话。”璇玑皇后瞟他一眼,傲然道:“我和他生同衿死同穴,他的安陵旁边的位置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整个安陵,都是我和他的,没有人可以更改。”
“不许。”玉衡淡淡道,“我不许,你若葬入安陵,我就毁了整个安陵,挖出你们的尸体,把他的拿去喂狗,把你的吃下肚,你想葬安陵,我就让你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你……”璇玑皇后被他用平淡语气说出的毛骨悚然内容所惊吓,霍然回首瞪着他,玉衡的目光在月色里浓浓淡淡,依旧是那副不阴不阳不知真心假意的神情,然而相处这许多年,她对玉衡的性子多少也明白几分,想了又想,才小心的试探的道:“你开玩笑的,你开玩笑的是吧?”
玉衡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却笑了,道:“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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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摇被长孙无极牵着手,飞快的越过重重屋嵴。
长孙无极拉着她奔得飞快,一圈一圈的顶风狂奔——孟扶摇刚才和玉衡那一对掌,真力受震积淤在丹田,必须尽快发散出来。
奔到第三圈时,孟扶摇呕出一口淤血,长孙无极才停下来,舒口气道:“好了——”
孟扶摇抬头,感激的看他一眼——他永远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甚至不需要把脉。
随即她目光亮亮的笑道:“刚才那一掌,好像震开了我丹田一些积淤,再等几天我全部复原,将宗越的药力全数吸收,我应该很快就能升级了,哈哈,和十强者打架就这个好处,打一场上一级,玉衡啊玉衡,且留你先得意几天,准备棺材吧!”
长孙无极却不管她在得意什么,一抬手掀了她面具,皱眉道:“脸上没受伤吧?”
刚一掀开就吓了一跳,孟扶摇满脸是血,红彤彤的怕人,再衬上她龇牙咧嘴的笑容,实在令人不敢消受,仔细一看才放下心来,原来是鼻子破了。
后知后觉的孟扶摇捂着鼻子,对着一手鲜红诧异的道:“咦?我鼻子流血了我咋不知道?哎呀,多亏我鼻子高,天塌下来有它挡住,不然塌一点,爆的就不是鼻子,八成是我的眼睛了。”
长孙无极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一顶她下颌道:“仰头。”掏出巾帕给她拭去脸上血,道:“没见过女子这么不注意自己容貌的。”
“要好皮囊何用?”孟扶摇摊手,“徒惹烦恼,还容易被人轻视,不是花瓶也是花瓶,但凡你做出什么业绩,必然是你卖弄色相得来,个人能力全部抹杀,还有……”她突然笑一笑,慢慢道:“丑一点有丑一点的好,清静。”
长孙无极正给她擦脸的手一顿,半晌抬眼看她,挑眉道:“敢情孟王认为我等追逐你,都是因为阁下绝顶容姿。”
孟扶摇一听就知道太子殿下生气了,讪讪的笑,眼睛扑闪扑闪着不说话,大有“我觉得皮相还是很重要的八成你们喜欢我和这个有关系的但是人家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说你就认了吧”的意思。
长孙无极收回巾帕,叹了一口气道:“幸亏是我……换成那个火爆性子的家伙,八成就直接让你再次出血。”
孟扶摇不服气,头一昂道:“错了吗错了吗?”
“大错特错!”长孙无极冷笑,“你这个说法实在侮辱了我们。”
“真严重。”孟扶摇咕哝,“好吧我承认你们意气高洁,从来不为他人皮相所动。”她探头看看,见四面都是低矮的连排房屋,圈着矮矮的墙,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太监仆役住的地方。”长孙无极道,“你知道的,皇宫中有些犯错被黜生有疾病或者年纪老迈的太监宫女,一般都会另辟地方集中居住。”
“其实就是扔一边自生自灭。”孟扶摇顿时明白,叹口气道,“都是可怜人……咱们走吧,过几天找个机会再解决掉那些混账。”
她刚转身,长孙无极却突然“咦”了一声。
孟扶摇回身看去,便见长孙无极目光落在屋檐之下,那里屋角的暗影里,蹲着一个人,看背影是个老者,白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正用根草杆儿,在地下画着什么。
这谁半夜不睡门外画画?孟扶摇好奇的瞅了一眼,正想走开,那老太监突然“荷荷”两声,扔了草杆向后便倒。
孟扶摇赶紧掠下去扶住,一扶之下先皱了皱眉,十分讨厌太监身上的尿骚味道,一抬眼看见老太监满面污脏,太长时间没洗的头发纷乱的披下来,被脸上没擦尽的饭粒粘住,辨不清五官眉目,此时正张着嘴,双眼浑浊的瞪着,嘴角边流下涎水来。
看那样子是中风,或者什么疾病发作,孟扶摇拍拍他的脸,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努力睁开眼,目光触及她的脸,眼珠子突然凝住了,僵在眼眶里一动不动,木木的定在那里,孟扶摇差点以后他看见自己就死了,吓了一跳,连声唿唤,老太监挣扎着,似乎想唿叫,又似乎想挣脱她,但是僵木的身体动弹不得,所谓的大力挣扎不过是轻微的颤抖,看在孟扶摇眼底,还是中风发作的症状。
“死人!又窜出去发疯!”
身后突然有开门的声音,一个衣衫凌乱神情麻木的妇人嘟嘟囔囔大步跨出来,骂骂咧咧道:“死老疯子,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整天在外头挺尸!”蹬蹬蹬的过来,噼手从孟扶摇手中抓去了那老太监,也不看孟扶摇一眼,横拖竖拽的便将老太监枯木般的身子拽走,一脚踹开门将人扔进去,再一脚把门反踢,砰的一声整间屋子都抖了三抖。
孟扶摇看得好气又好笑,对身后长孙无极道:“我第一次知道我原来是透明的。”
长孙无极却没有答话,他正出神的看着地面,不知道为什么,月光下他脸色突然有些苍白,那白中还透出一点惨青,眉梢眼角,也似乎有些隐约的波动,似乎有什么事正震动他的心神,并且……让他愤怒。
孟扶摇难得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中一惊,一转头也向地面看去,长孙无极突然动了动,看他那动作似乎想伸脚将地面图画擦去,然而那脚伸到一半便又缩了回去。
孟扶摇蹲在那里,盯着地面上的画。
很杂乱,很抽象,标准儿童式涂鸦。
三幅画。
第一幅隐约看出是宫室,很普通的宫室,不是现在的璇玑皇宫的复杂式样,还有衣着简单的女子,和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似乎正在对话。
第二幅似乎是个房间,也是千篇一律的普通房间布置,床几盆架,垂着幔帐,那个太监蹲着,手伸在幔帐后面,那里隐约露出方方的一角。
孟扶摇瞪着那副画,唿吸开始急促起来。
第三幅似乎换了个地方,陈设比较多,一个女子伏在地下,上头立着满头珠翠的女子,还有清瘦的少年,廊柱幔帐后躲得有人,似乎是那太监,手指紧握住帐幔,老太监用几个紧密混乱的线条代替,画出那份压抑唿吸的紧张。
紧张!
孟扶摇没来由的眼前一黑,心脏立即也开始怦怦跳起来,她按住心口,挣扎着抬头看向长孙无极,长孙无极一直盯着第二幅画,眼底露出疼痛悲伤的神色,孟扶摇不知道他在悲伤什么,只是看着那样的神色,便觉得心中“咚”的一声,仿佛一件重物沉沉坠下,将五脏六脏瞬间砸得剧痛。
两人这一霎都在疼痛的沉默,如同此刻立于庭院之中想走却挪不动步子一般,欲待逃避而逃避不得。
孟扶摇痴痴的转目看第二幅画,心中却十分抗拒再多看一眼,脑海中白亮的画面重来……黑暗的空间……伸进的带着尿骚味的手……细长超过常人的手指……
孟扶摇晃了晃,不待长孙无极去扶,霍然站起,大步过去,一脚踢开了刚才被踢上的门。
散发着浊臭气息的屋子里,那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破床上老太监抹汗的中年妇人愕然抬头,便见孟扶摇大步生风的进来,直奔老太监,伸手一拎将他拎起便走。
“慢着!”
那妇人霍然跳下床,伸手抓起墙边竹木扫帚,霍霍一挥恶狠狠道:“你什么人!竟然进宫抢人!”
孟扶摇倒听得笑了一笑,不过那笑意也是冷的,她晃晃手中意识模煳的老太监,冷笑道:“对,进宫抢人,我想抢谁就抢谁,识相的滚一边去。”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给我滚!”那妇人挥舞着扫帚扑上来,孟扶摇手指一弹将她定住,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深宫苦难,相依为伴,你倒也算是有情有义,看在这份上,我不杀将……我问你,他是谁?”
“呸!”那妇人一口浓痰啐出来,“你爹!”
“我爹早死了。”孟扶摇森然笑,“你这么想我爹,我送你下去见他可好?”
“你这混账!”
孟扶摇皱着眉,看着这个苦熬深宫囚人岁月,早已失了本性也早已不畏生死的妇人,一时倒觉得有些棘手,然而眼见这老太监未必能说出什么来,她需要从这妇人口中得到些信息,想了想,抬手也抓了她过来,一边拎一个,迈出门去。
这地方偏僻无人来,闹成这样始终没有侍卫经过,孟扶摇大摇大摆拎着两人回到驿馆,长驱直入内室,将两人向地下一掼,大马金刀一坐,道:“看见没,带你们出宫了,有话好好说,给你自由。”
她是对着那妇人说的,这老太监,没搞清楚他身份和纠葛之前,她不会许诺自由。
“出宫了?”那妇人爬起来四处张望,扒着窗棂看了看,一眼望见驿馆里成片的高树,宫中是没有树的,顿时明白自己确实出了宫,当即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哈哈哈,出宫了,哈哈哈,出宫了!”
她扑过去拼命摇那老太监:“老路,老路,出宫了!咱们终于熬出去了!以后再不怕人来杀你了!哈哈,我们出来了!”
孟扶摇听得最后一句,眉毛一挑,“谁杀你?”
“关你什么事。”那妇人薄薄的嘴皮子一撇。
“不关我事。”孟扶摇微笑,“你们哪里关我的事?我看我还得把你们送回去,继续被杀才对。”
那妇人默然半晌,看着地上不住颤抖的老太监,突然道:“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谁?他在宫里的经历,还有你的经历。”
“没什么好说的。”妇人冷冷道,“他是老路,我的对食,比我早进宫很多年,我犯错进暗庭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至于为什么事被打发进去的,我问过他,他没说,在进暗庭之前,他是早先盈妃娘娘宫里的粗使太监,盈妃娘娘暴病薨后,她宫里很多人都被打发进暗庭,没两年就死得差不多了,就活他一个,我进暗庭很得他照顾,便结了对食。”
盈好……孟扶摇将这个封号咀嚼了一阵,没觉出什么特别意味,想了想道:“皇宫西南角一丛矮树后有一座废弃宫室,你知道那是哪座宫殿吗?”
“那里有宫殿吗?”妇人摇头,“西南角有块地方是禁地,我们做宫女的时候都不允许过去,没见过。”
孟扶摇皱眉,换个方式再问:“盈妃的宫殿,叫什么名字?”
她记得当初在官沅牢中遇见的那个男子,曾经说过彦凌两个字的音,她查过璇玑所有的地名,没有找到和这两个字发音近似的地方,现在便想起,大抵是宫殿名?
“不知道。”那妇人还是摇头,“盈妃娘娘十四年前就薨了,我八年前才进宫,哪里知道她的事。”
“十四年前……”孟扶摇心中一震,道,“老路什么时候进暗庭的?也是十四年前?”
“是,十四年了。”那妇人转头看委顿在地呜呜啊啊的老路一眼,眼神中满是抚慰自伤和叹息。
若在平时,孟扶摇也许会为这般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感情感动,然而此刻她心中烦躁不宁,燎了一团茅草似的混乱疼痛,哪里管得了这个,又问:“谁要杀你们?”
“是杀他,不是我。”妇人道,“原本我们在那无人管的地方也清净,苦便苦一点,日子便这么过,也惯了,不想几个月前,突然便有人来杀他,是在饭里掺了毒,偏巧那天我失手打翻了饭,饭给狗子抢了去,我正心疼得骂呢,那狗子却蹬蹬腿死了,吓得我抱着他一夜天没合眼,想藏没处藏,想躲没处躲,两个罪人,不过缩角落里等死罢了,不想之后竟然便又没了事,无人过问,我便寻思着,是不是杀错了人?如今发觉了也便放过了?想来想去,又想起那事发生之前,这死疯子整日在地上画画,有次说是给人看见了的,问他他又说不清楚是谁,莫不是这画惹的祸?便不许他画,谁知道这个挺尸的,白日我看着是不画了,却又闹出幺蛾子,半夜里爬起来出门画,我白日里要洗太监们的衣裳,累上一天夜里哪里守得住,这不又招来你们……”说着不知道触动哪里的愁肠,终于抬起袖子来拭泪。
孟扶摇木然坐着,听着那些话,字字入耳,却又字字浑浑噩噩,旧事像埋藏在灰烬中不灭的星火,总在一片灰暗中猩红的一闪一闪,真正去扒找却又处处难寻,一不小心也许那点星火便又灭了,还是冷冷的灰一团,就像这心,隔夜浸水的冰凉。
身侧长孙无极默默抓起她的手,轻轻一握,他掌心有些烫,然而对这刻手脚冰凉的孟扶摇来说,那滚烫感觉却最是熨帖舒心,孟扶摇感受着那份热力,于这心神恍惚的一刻,突然想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她记得长孙无极以前的手掌是微凉的,这和他武功阴柔有关系,但是这段日子,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手伸过来都是热的,温暖入心,这么一想心中这一动便瞟过眼去,见长孙无极拢着袖子,抱着茶,茶杯热气袅袅,又被袖子拢住,那手便分外暖和。
这么一察觉,心又是动了动——他是希望在这黑暗前行的路上,给自己多一些暖和的感觉吧?不光是行动言语,还有体肤接触,不光是不即不离的支持和陪伴,还有在她心生寒冷手足发凉的那一刻,伸出的在袖子里暖热用茶杯焐烫的一双温暖的手。
这世上有人待你如此,真相再畏惧再恐怖也有人愿意和你分担,那么,还怕什么呢?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双眼潮湿的反握住了他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随即示意铁成带那妇人下去,先看守住,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决定她的去留,又命人出去悄悄的找大夫——老太监病得不轻,那三幅画的含义,那盈妃旧事,那要杀他的人,这些事的答案要等他能开口说话,才能真正理清楚。
人都离开了,堂中只剩下两人,对着一盏灯面面相对,听着远处遥遥传来鸡叫,隔了几条街有起早的人们开门的声音,弄堂里梆梆的敲起了早市的梆子,晨曦渐渐镀上窗纸,将人的脸照得一片返白。
这惊心动魄而又阴暗细微的一夜,便这么如水的过去,有些心情,都也如水般东流而逝,挽不及,而那些藏在故纸里的阴霾旧事,却又那么毫不客气挤进她人生的缝隙里,膨胀成生硬的一团,梗在心底,让人时时想哽咽。
长孙无极起身,轻轻吹熄灯火,将她温柔揽进怀中,慢慢抚着她的脸,拂去她一夜之间眉梢眼角镂刻的尘霜和疲惫,低低道:“睡一会吧,天……就快亮了。”
孟扶摇没有抗拒,无声伏在长孙无极怀中,这里有他的心跳,平静博大而有力,那么一声声数着,便是世间最安定最美的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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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一夜,未曾寻到那屏风后的黑影是谁,却将一些写在过去里的秘密,层层掀开只剩最后一层薄纸。
孟扶摇一夜过来,再次恢复了平静,身为上位者久矣,她早已不是当年想隐忍又忍不住冲动,想冲动又常常犯错的小人物,历经四国变乱,抬手翻覆惯了人家家里的风云,她不允许别人有机会翻覆她。
她首先去拜访了九皇女。
在九公主府的内室里,她和九皇女做了一番长谈,那女子淡定从容,很明确的告诉孟扶摇,父皇处境奇特,并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女王肯定另有其人,诸家皇子皇女牢牢把住自己手中那点势力,其实不过是于事无补的可笑。
“我璇玑皇城兵力,分三人掌管。”九皇女凤丹凝给孟扶摇画兵力分布图,“陛下自然是总掌调兵之权,另外亲自直管皇城御林军,当然,如今这个亲自直管,只怕也是皇后在管罢了,其余还有皇城神策军十万和长勇军十五万,神策军归兵部掌管,兵部尚书是三哥的舅舅,等于是三哥的,另外紫披风还有万人,铁卫还有万人,此外,各地重将拥兵自重,到底归谁的阵营,到底将来会如何动作,不好说,但就我看来,一旦皇权确定,自然也就清楚了。”
“长勇军是谁的?”
“长勇军归陛下总领,分三营,其中一营是大皇女的外公总领,其余两营目前态度中立,另外,长勇军统领多半是边军出身,早年都是原兵马大将军,靖国公唐家门下。”
孟扶摇“嗯”了一声,笑吟吟道:“九皇女如今是个什么打算呢?”
九皇女肃然站起,敛衽一拜。
“我想请孟王及太子殿下出手相助,助我璇玑早定乾坤,救我璇玑皇裔,免于自相残杀之难。”
“我?”孟扶摇指着自己鼻子,瞅着九皇女,半晌笑了,“当真当我是管闲事大王?你璇玑窝里反,好像我没什么责任和义务吧?”
“王爷,我虽不知新主是谁,但却知道,现今掌权者对王爷颇有敌意。”九皇女垂下眼,静静道:“何不一劳永逸呢?”
孟扶摇笑笑,道:“璇玑皇子皇女盯着皇位都快盯成红眼病,相互杀得血肉横飞,难得九皇女如此超脱,只有你一个不以皇位为意,反倒记挂着同胞之情口”“短短年余时间,四姐死,六姐死,七哥死,八哥死。”九皇女神色淡淡,“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亲生兄姐,这么一个个无声无息的死去,死在倾轧争夺的皇权之轮下,以后也许还要死更多,璇玑皇子皇女当真太多,割草一般无人痛怜,可是,上天不怜,帝后不怜,我怜。”
她又拜:“也请王爷怜。”
孟扶摇起身拦住她,笑道:“我一个外人,暂居你国,身边不过三千护卫,怜你又怎样?九皇女实在太看得起我,只是先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朝中有人很看不惯我,姑娘我一向是不喜欢等别人对我下手再动作的,所以,该出手时我会出手。”
九皇女喜动颜色:“谢王爷,王爷但有驱策,丹凝绝不推辞。”
真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孟扶摇笑着,自袖子里拿出一幅画像,道:“听说九皇女因为精通翰墨,在陛下御书房侍应文书奏章,每隔三日都会将奏折简章送到永昌殿?那麻烦您抽空看方便时,将这幅画给陛下看看吧。”
九皇女接过,画像是平摊着递过来的,她眼光一落便看个清楚,孟扶摇仔细注意她神色,却见她并无异常,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这幅画,是综合了那三幅中的图像和孟扶摇自只脑中破碎印象画的,画中是那宫室,一个微笑着的女子,脸是孟扶摇的脸,神情不是孟扶摇的神情,年纪也比孟扶摇大些,她身后一间小小耳房,窗帘半卷,隐约床几盆架,幔帐垂地。
孟扶摇觉得,凤旋未必注意过那太监,也未必看见过最后一幅画里面的场景,但是这个女子,他应该有记忆吧?
九皇女收了,孟扶摇又问起凤五的妻子的下落,九皇女沉思了一下道:“五嫂啊……还是让五哥别寻了吧。”
一锤定音,余下也不必多问,孟扶摇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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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驿馆,叫了人来一番安排,然后收拾打扮了出门去。
她去了朱雀大街的神木巷,那里是京城鹰犬的集中住宿地,如同紫披风和铁卫井水不犯河水一般,两个机构的高层住地同样离得远远。
她先去了铁卫总统领的家,一身黑衣登堂入室,找到上次因为抢“一榻云”断腿重伤还在养伤的铁卫统领的卧室,笑吟吟推门进去,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百年名贵瓷瓶,将总统领大人刚刚愈合的断腿再次敲断了。
然后施施然在总统领大人杀猪般的喊叫声中推门而出,按照九皇女给的名单直奔璇玑朝廷中和铁卫亲近的官员家中,也没干什么,就是没事打打人家灯笼烧掉半间屋子啊,将人家从温香软玉的小妾身上拖下来害人家倒阳啊,钻进人家密室将贪污受贿的银子搬到大街上一撒任人拾取啊之类的,接连闹腾了几家之后,她又去紫披风总首领家中,在他家井水里倒了整整一麻袋低级毒药,那一麻袋倒进去,满井水都堆满了白色泡沫,别说人,猪看见都不会喝。
紫披风首领发现那水不对劲,立即开始彻查,偏巧看见人影一闪,掠过高墙,急忙点起人马去追,越追越觉得不对,这路线怎么是往铁卫那方向去的?正在犹豫着,铁卫统领手下寻找凶手的人马也已经气势汹汹撞了出来。
于是,便撞在了一起。
一个以为对方敲断了自家首领的腿还想趁火打劫,一个以为铁卫不忿首领受伤派人下毒还想恶人先告状,本就多年冤家塞了一肚皮恶气,根本没有平心静气坐下来仔细推究的可能,哪耐得三言两语岔来岔去,再加上那些铁卫亲近的官员披头散发赤脚光头的赶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开始愤然责问,紫披风解释来解释去解释不清,最后只得以一声销魂大吼做了总结:“日你妈,讨揍!”
于是便揍了。
一万紫披风对上一万铁卫,再次打得眉飞色舞花里胡哨,大皇女和三皇子第一时间赶来弹压,但是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还牵扯上那些屋子被烧嘿咻被扰银子被天女散花的官儿,于是一个个扯着两位金枝玉叶喋喋不休,并拉帮结派的联合自己同僚要找个公道,三皇子倒是耐心抚慰,并不听信铁卫和官儿们一面之词,大皇女却是个火爆性子,一听紫披风首领说完首尾就柳眉倒竖了——好呀,我还没欺负人,人都一起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想她紫披风当初何等威风?如今一再挨打吃瘪,首领死了好多她都忍了,不想老三还是不放过!看老三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事情又怎么会这么巧,吃亏的全是他那边的人?
大皇女两眼冒火,随即又想起皇位继承者至今不明,陛下又破例放权给她,好多人在耳边旁敲侧击说陛下也许根本就未定女主,只是圣心默察,看看谁能在争斗中胜出,谁最适合做皇帝而已,她被这个说法屡次动心,却又犹豫难决,如今这般火上浇油一逼,反倒起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也罢!就让璇玑朝野,睁大狗眼看清楚她的能力和资格!
大皇女决心一定,当即噙一抹冷笑,素手一挥,底下人会意,蹬蹬蹬的就奔去长勇军传令了。
五万长勇军一动,逼得十万神策军也只好动,这两家一动,掌握另两营长勇军的唐家立即宣布京城危殆,陷入兵难,为人臣子者有擎天保驾之责,当即调动一营兵换防原本负责京城守卫的神策军,又出兵围困皇宫,神策军和御林军自然悍然不理,唐家小公爷漂亮的娃娃脸笑得花也似,拿出一张纸写上几个字,颠儿颠儿的跑到驿馆,孟扶摇从厕所里找出给元宝大人当蹲坑踮脚石的玉玺,“啪”的一盖!
一份华丽丽的圣旨便在“扶摇夺位股份有限皮包公司”的总裁兼推销员兼业务部主任兼人事部部长兼主账会计兼职员的孟扶摇手中,诞生了!
“抢权二人组”之唐易中虔诚的捧着圣旨,虔诚的扑入了混乱,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打乱秩序,一边调节平衡一边打乱平衡,一边拉架一边踹人家一脚,一边灭火一边顺手又放了把火。
彤城这回真的红艳艳的了——火烧多了。
孟扶摇对于自己一手撩拨起来的火根本不屑一顾,璇玑皇族本就是一堆杂七杂八的干柴,谁撒上点火星子都会爆发,她皱着眉头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己最近真气跃动,很明显快要突破了,忧的是九皇女传来消息,陛下看见那副画虽然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但是沉思很久后,依旧一言不发。
孟扶摇这下搞不清楚凤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而太监老路,遍请名医看了依旧不见起色,从他嘴里根本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日她从九皇女府中回去,心中忧烦,看见个酒楼便去坐了坐,和长孙无极俩个难得忙里偷闲听曲儿,酒楼上正在说书,说的是“定国策瀚王杀兔,镇后宫众妃种田”,孟扶摇听着,抽了抽嘴角,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隔桌却突然有人道:“这真是在哪都不安分。”
孟扶摇听得一怔——有人认出自己来了?转头去看,却见邻桌一个清秀少女,扎着奇特的三个辫儿,将头发分成三股披在肩上,束着金环,正用一根草逗着桌上一个盒子里的东西,看她的神情,似乎是对着盒子里的东西在说话,并不是对自己。
孟扶摇笑了笑,便想转回头来,眼角突然瞥见那少女身侧的女子。
她并没有看见那个人——她只是看见她搁在盒子边的手,指甲晶莹,边缘却并无弧度,仔细一看指甲微微卷起,似在热水中泡软收起过,这种情况一般是练外家功力的人怕损伤指甲才会这样,但是哪有女子练那霸道外家功力?而且很明显这双手晶莹细腻,毫无茧子,别说外家功力,怕是连剑都没握过。
孟扶摇看见这双奇特的手,倒起了好奇心,顺那手看过去,是一截靛蓝深红相间的衣袖,色彩极其鲜明,再向上看看见较寻常人更纤长的脖颈,以及,轮廓深深的秀美侧面。
那女子肌肤蜜色透亮,五官轮廓鲜明,却又不带异族气息,只是眼窝深深,蕴着一泊波光明灭深海一般的眸光,像是流动的深渊或是浮动的夜色,第一眼还只觉得惊心,第二眼便觉得眩惑。
孟扶摇没见过这样的眸子——长孙无极的眼眸亦如海深邃,但那是日光下的海,华光璀璨,明珠一般惑人,这个女子的眼眸,却是沉的,凝的,像天地之外的神魔之海,不容人探入。
感觉到她的目光,那女子侧首,凝目看了看孟扶摇,那一看孟扶摇又是一晕。
随即她听见那女子身侧的少女突然冷哼一声,似乎不满孟扶摇这样公然的看来看去,手一推便将手中盒子推了过来。
五彩的巴掌大盒子在桌上一滑,里面突然飘出个白白的东西,一张纸一般的飘向孟扶摇手背。
孟扶摇手指一点,那东西半空停住,挣扎了下,挣扎出四个脚爪,小小的爪子一弹,弹出四根细丝,唰的落了下来。
一根白色的丝落在孟扶摇肌肤上,瞬间细丝变红,那丝竟能吸血!
孟扶摇可不会让这怪物把自己血吸了去,指尖一捺就要把丝捺断,那女子突然伸手,卷起的指甲刹那弹开,割断了那根丝,随即对三个辫子的少女嗔怪的白了一眼,又对孟扶摇打手势,看那意思是在道歉。
孟扶摇本来觉得随随便便放怪物咬人很过分,然而一见这女子残疾顿时没火气了,笑着对她点点头就想走,那女子凝注着她的眼睛,突然又打了几个手势。
那三个辫子的少女翻着白眼,不情不愿的翻译:“圣……姑娘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有什么疑难事需要解决。”
孟扶摇怔一怔,和长孙无极交换了个眼光,随即笑道:“你家姑娘真是特别,那么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你家姑娘能不能看出我是什么心事呢?”
那女子无声打了几个手势,那少女道:“姑娘说,来处来,去处去,不知来处,何来去处?”
孟扶摇这下真的震惊了,随即想起五洲大陆多奇人,这女子大抵是有点神通的,先试试这个也行,当即道:“请姑娘解惑。”
那女子轻轻侧首,含笑看着孟扶摇,她这一看,孟扶摇又晕了,随即便觉得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幕幕场景,越转越快最后连绵成片,轰然一声压了下来,隐约听见哪里蹦一声断裂声,裂得浑身一颤,随即觉得对面的女子的眼晴突然从她的眼眶里飞了出来,悬浮着,缓缓移向自己脑中,似乎要取代她的眼睛,这个感觉实在太恐怖,她心中一惊,瞬间醒了。
醒了才发觉女子好端端坐在对面,哪有什么眼睛飞出来的场景?大抵那是幻觉,她脑中此刻一片混沌,心中空茫,木木的不知道言语,有点怕自己着了对方道儿,但是看长孙无极始终坐在对面若有所思没有干涉,他是意识控制行家,他没有异状,对方应该不是攻击自己。
只是……她这么一看,看的是什么?自巳并没有姐起来什么啊。
那女子却已携着少女款款起身,递过来一张半红半白的纸,那少女解释道:“燃成灰喝下,不喝只闻烟气也成,看你怎么想。”
孟扶摇听着好笑,这简直和前世里的巫婆神棍一个德行了,笑嘻嘻收下往袋子里一装,看着那女子飘然而去,自己也和长孙无极下楼,一边走一边道:“你看这个巫婆的灰我要不要喝……”
“什么巫婆?”身侧突然有人插话。
“你又不是没……”孟扶摇说到一半突然怔住,赶紧回头一看,眼睛登时瞪大了,“宗宗宗宗……”
“几个月不见你得了失忆症?还是名字都不会叫了?”某人还是那么毒舌,还是那么对其他任何人视而不见,还是那么习惯性一见她便牵过她的手把脉。
孟扶摇惊喜的大着舌头,连人家的毒舌都不计较了,“啊啊宗越你怎么来了……”
“我听广德堂的信报说,有人在四处寻找名医。”宗越还是那个白衣如雪肌骨晶莹的宗越,当了一阵子皇帝似乎也没能让他看上去浑浊些,依旧干净清洁,雪似的立在人群里,人群都避着他走。
他仔细把着孟扶摇的脉,微皱眉头随即放开,有些不满的睨了长孙无极一眼,才道,“难道你忘记了天下真正的名医是谁吗?”
“我找遍全五洲也不敢去找你啊。”孟扶摇摊手,“你听说过为一个太监的病会叫皇帝远赴千里赶来治的吗?”
“我为的又不是他。”宗越答得简单,突然探身对远处看了看,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我也不知道,神神道道的。”孟扶摇瞟他,“你认识?”
宗越沉思着,半晌道:“不,只是背影有些熟悉,也许认错了。”他这才对长孙无极打招唿,道:“太子殿下气色挺好,比扶摇好多了。”
孟扶摇翻白眼,这人能不能一开口就是满身的刺?
“托福。”长孙无极微笑,“陛下气色更好,比我两人加起来都好。”
孟扶摇一听这两人对话就头疼,赶紧拽着他们便走,一直回到驿馆才道:“蒙古大夫皇帝,你现在不比以前,赶紧把人看完便走罢。”
“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叨叨。”宗越把着老路的脉,半晌皱起眉头,道,“油尽灯枯。”
又道:“我能弄醒他,但是必须要先告诉你,弄醒他之后,他也便活不成了。”
孟扶摇沉默下来——她直觉这老家伙不是好东西死有余辜,但是真相未明之前她有什么权利判他死刑?
宗越看了看她,又看看老路,突然转头和长孙无极对视一眼。
长孙无极亦看过来,两人目光中刹那交换了许多信息,半晌宗越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孟扶摇“嗯。”了一声,招唿铁成给宗越安排宿处,自己一路思索着回房,随便脱了衣服躺下。
脱衣服时她发现怀中那张那女郎给的纸,笑了笑,随手扔在桌子上。
她睡下后,宗越将那老太监搬进内室,取出随身的锦囊里的金针,开始施治。
而那间卧室里,孟扶摇很快睡熟了。
她睡着的时候,元宝大人从外面大解完进来,爬上桌子准备睡觉,突然看见那张纸,抓在爪子里瞅个半晌没瞅出什么来,顺手一扔。
那纸在空中飘了飘,悠悠落入床边燃着沉香的香炉里,在那点红色的星火里慢慢烧着,发红卷起,最后化为灰白的灰烬。
空中渐渐升起一缕青色的烟气,混在原先淡白的烟雾里,色泽不变,笔直一线。
孟扶摇突然翻了个身。
而那边的屋子里,宗越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手下金针落针如风,飞快的在老太监后脑上一一插过。
半晌,他凝重的收手。
他静静的等着。
那老太监突然颤抖起来,抖如风中破碎的叶,随即猛地发出一声低嗥。
他嚎了一声,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以一个垂死病人不能有的敏捷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撕裂的模煳不清的嚎叫:“别杀——”
与此同时,孟扶摇屋子里也突然传出一声惊叫。
叫声尖利撕破黑夜,连声音都变了,实在不像是纵横七国翻覆风雨的孟扶摇会发出来的。
宗越脸色立即变了,顾不得那已经清醒的老太监,白影一闪便掠了出去,而黑暗中一条紫影也闪电似的飘了出来。
黑暗的屋子里。
孟扶摇浑身大汗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蹦便蹦到了地下,撞翻了桌子踩塌了椅子扯坏了帐幕压熄了灯火惊破了自己的心肺!
她……她看见了!